“殿下，不早了，我們走吧。”

連聲音居然都是那麼和，仿佛新婚燕爾，溫款款。

趙元嘉再次被氣得厥倒，偏偏又不好發作，只能含恨與同行，以至于到了立政殿中，他還一臉沉郁之。

立政殿莊嚴輝煌，元延帝高居中央，馮太后位右，沈皇后再下。

太子立于東、太子妃立于西，贊者誦祝詞，太子與太子妃皆四拜，進棗栗盤予尊長，再拜，帝后笑而納之。

馮太后亦頷首，諸孫輩中，獨此嫡長，此時甚是欣：“哀家猶記昨日元嘉呱呱繞膝，今日他卻已娶妻家，歲月荏苒，令人慨啊。”

待禮畢，沈皇后忍不住開口詢問：“太子面不對，似有心事？”

趙元嘉憤怒地看了傅棠梨一眼。

傅棠梨跪下，低聲稟道：“因林承徽故，兒與太子昨夜起了些須爭執，惹太子不悅，兒有過。”

這話說得十分巧妙，明著認錯，矛頭卻直指趙元嘉。

“你還敢說……”趙元嘉簡直百口莫辯，新婚之夜被妻子拒之門外，說出來是丟人，究其緣故，卻是因他去了小妾房中，個中詳更是尷尬，他哪里敢在沈皇后面前提起，張了又張，半天接不下去，氣得臉都紅了。

而沈皇后比太子更加生氣幾分，當即冷笑起來：“林承徽果然是家學淵博，能讓太子和太子妃新婚之夜就為而不睦，好本事、好手段。”

元延帝與沈皇后年結發，也曾經一往深，但架不住林貴妃溫婉可人，后來居上，他移別，對沈皇后多有些愧疚，此時見趙元嘉如此，也不免了怒氣，重重一拍扶手，沉聲斥責：“太子荒唐，這麼多年的圣賢書都白讀了嗎？太子妃是朕為你聘下的正妻，你如此輕慢，是對朕不滿嗎？”

趙元嘉苦不堪言，連忙也跪下了：“兒臣錯了，兒臣不敢。”

傅棠梨俯首，神謙和：“父皇息怒，太子年，偶有糊涂，是兒未盡勸誡之責，兒既嫁與太子，自然夫妻同德，待兒回頭和太子好好解釋一番，消了誤會也就是，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事，還請父皇和母后寬心。”

元延帝嘆道：“太子妃識大，很好，朕果然沒有看錯你，太子有妻如此，朕和皇后放心不。”

馮太后從旁勸說：“好了，小夫妻拌也是常有的，太子才新婚，日后慢慢磨合就是，圣上不必苛責，兩個孩子快起來吧。”

傅棠梨螓首微側，扯了扯趙元嘉的袖，以目示意，那一眼，縱是無意，也似春水橫波。

趙元嘉黑著臉，“哼”了一下。

“殿下。”傅棠梨低低地喚了一聲。

其實若是溫婉轉起來，比起林婉卿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只可惜，這般態，都是在人前裝模作樣罷了。趙元嘉心里恨得的，不不愿地手過去，攙扶著傅棠梨，站起來，一起謝過了圣恩。

兩個人站在一起，珠聯璧合，彩照人。

元延帝見狀，大為寬，賜太子及太子妃以東海照夜璣、靈犀飛天鏡、七寶玲瓏硯、水琉璃瓶等珍寶，并無數瓷緞。馮太后及沈皇后亦有賞。

趙元嘉攜傅棠梨逐一謝過，他此時心放松下來，坐到沈皇后的邊，隨口閑聊起來：“昨日皇叔來賀，送了兒臣一柄神兵利劍，兒臣甚是歡喜，卻被陳大人說了一通，依兒臣看，陳大人年紀大了，如今愈發迂腐了。”

馮太后聞言，一臉擔憂之，立即問道：“對了，哀家正要問你，聽聞昨日五郎去為你賀喜，卻舊傷復發，當場吐，可有此事？”

元延帝的目也轉了過來。

趙元嘉如實回道：“是，皇叔瞧著氣很不好，當時吐了許多，過來送了賀禮就走了，兒臣甚是不安。”

元延帝目中流出一種奇怪的神，似是慶幸、又似是悲傷，他搖頭嘆息，語氣中滿滿都是心疼：“五郎征戰多年，從無敗績，怎麼竟出了這等意外？早知道，這次朕就不該讓他去北庭。他大約是在責怪朕吧，朕遣人去元真宮探視，他也閉門不見，不知究竟傷勢如何，朕夜不能寐啊。”

沈皇后勸道：“陛下如此疼淮王，淮王怎麼會責怪陛下呢，他大約是不想陛下擔心，才會避著陛下。“

馮太后低頭，開始抹淚：“他一向這樣，一回長安就做他的道士去，無親無，人又氣又恨。”

說著，記起往事，愈發大悲：“都怪圣上不好，圣上疼他那麼多年，他什麼都聽圣上的，當初他說要出家做道士，圣上不死攔著他，由著他任去，才落得這個局面，可憐的五郎，如今哀家想見他一面都不得，心里難又有誰來恤？”

元延帝連忙起：“是朕之過，不能護弟，令太后憂思，朕慚愧。”

趙元嘉難得福至心靈，自告勇：“父皇和皇祖母不必擔憂，此事由兒臣，皇叔昨日既來賀，兒臣今日攜新婦往拜長輩，此禮制也，想來皇叔不好拒絕，待兒臣這就去元真宮探視，并替父皇和皇祖母轉至關切之意。”

傅棠梨猝不及防，驚出了一冷汗，心念急轉，還未來得及開口推，那邊元延帝已經點頭：“太子之言大善，可速去，命太醫署掌令隨行，往視淮王傷。”

沈皇后馬上吩咐宮人從庫取來了一對百年老山參。

不多時，太醫署許掌令帶著十數名太醫匆匆忙忙地趕了過來，準備妥當，元延帝和馮太后叮囑再三，方才放行。

太醫并東宮侍，一行人浩浩，隨太子車駕出宮，去了元真宮。

……

到了十一月天，長安愈發寒冷，零零星星的雨夾著雪沫子從天上紛紛揚揚地飄下來，而黏糊，翟華麗卻不寒，傅棠梨坐在車上，一路行去，漸覺手腳冰涼。

至元真宮，知客道人見太子車駕，不敢怠慢，殷勤延大殿。

頃，青真人出來，和太子見過禮，見其后仆從如云，搖了搖頭：“玄衍自北庭歸，愈發寡合，連我也不得見他一面，今太子至，車馬喧嘩，恐其不悅矣。”

趙元嘉告罪，懇請再三，青真人始命人去稟玄衍。

等候多時，方見玄安姍姍而來，轉趙上鈞之意：“師兄不見俗人，只因太子新婚，破例一次，太子和太子妃隨小道進來吧。”

太醫署許掌令隨行，玄安收住腳步，不耐煩地瞥了他一眼，重復了一遍：“師兄不見俗人。”

許掌令目微，訕訕地停下了。

傅棠梨螓首低垂，從許掌令手中接過了裝著老山參的檀木匣子，親自捧著，抬手致意，玄安這才又舉步。

元真宮景致不改，觀中青松如故，夏如此，冬亦如此，經了霜雨，愈發蒼勁。至后院，月門邊苔痕濃重，兩只白鶴從門中踱出，見傅棠梨，撲打著翅膀過來，引頸鳴兩聲，又飛走了。

靜室僻陋，雨水濺了木臺階，顯出一種斑駁而陳舊的痕跡。廊廡下支著紅泥小爐，爐上架著黑陶罐，小道蹲在那里熬藥，白的霧氣飄散開，裊裊如浮云，須臾不見。

玄度守在門前，見客至，挑起簾子：“殿下請。”

趙元嘉和傅棠梨進去。

窗牖掩著，線不好，一切都顯得昏暗而晦。汝窯青瓷的博山爐里點著香，煙絮在山文間宛轉盤繞，仿佛是信靈香的味道，曠遠如山林，但在這個時節卻稍嫌冷了些。

趙上鈞斜倚在羅漢榻上，雙目微閉，他面容蒼白，連的都是淺的，而他的長發披散下來，卻極黑，如同漆墨，或許是因為重傷弱，他穿了一件狐裘，白的、厚的皮草長長地逶迤在榻上，讓他難得顯出了一種懶散而頹廢的氣息，在這個時刻，好似天上的仙人被困于凡塵，不得。

趙元嘉從傅棠梨手里取過老山參，雙手捧上：“父皇和皇祖母聽聞皇叔負傷，日夜憂心，甚為牽掛，這里兩只老參，是母后囑托我帶來，只皇叔好好保養子，康寧安健。”

趙上鈞好似神思倦怠，坐在那里不，略一頷首。

玄安接過了山參，退了下去。

趙元嘉整了整襟，正容道：“侄兒昨日婚，今攜新婦來拜皇叔。”他抬手向傅棠梨示意，“二娘，來，見過皇叔。”

傅棠梨跟在趙元嘉后，自進屋起就一直保持著緘默，垂首斂目，此時方才上前一步，叉手一拜，輕聲道：“兒拜見皇叔，皇叔大安。”

趙上鈞這才睜開了眼睛，他的睫很長，落下濃的影子，在昏暗中掩住了眼眸的，他聲音低沉，只是簡單地道：“弗多禮。”

玄度奉茶上。

趙元嘉與傅棠梨依禮，向趙上鈞敬茶。

趙上鈞卻不，而是拂了拂袖，他的面容沉靜如水，不辨喜怒：“我已出家，不循俗禮，太子毋須拜，免。”

淮王一貫如此，孤僻不近人，趙元嘉也不甚在意，他放下茶盞，出關切之：“未知皇叔傷勢如何，父皇特命太醫隨行，眼下候于外，皇叔可否允其一視？也可藉父皇護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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