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棠梨沉默著站在廊廡下，長久地佇立著，里還帶著他的熱度，但雨水潑過來，濺了裾，涼意沁人。

直到他的背影看不見為止。

夜太深，真人難以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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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春，雨水充沛，京兆尹劉不鳴例行巡防渭水沿岸，至咸，勘河道堤壩老舊，因咸與長安距離甚近，恐水患生，禍及長安，急奏請朝廷，求撥款興修水利。

就為這事，工部和戶部在朝堂上又吵起來了，戶部尚書陳則拿著笏板幾乎要打林商，被左右生生拖住了。

元延帝意難決，詢眾臣，后由尚書令傅方緒、尚書右仆常繼言等老臣提議，可由太子往咸主持此事，杜絕各方舞弊之路，元延帝遂允之。

林商暗自得意，陳則猶憤憤，下朝后，拂袖啐其面。

趙元嘉對此事不敢怠慢，立即吩咐下去，收拾行裝，將往咸行。

林婉卿被淮王那句“早晚而已”嚇破了膽，近日十分老實，窩在東宮寸步不敢離，如今聽得撐腰的人外出，大驚失，哭哭啼啼地跑到太子面前哀求。

“妾心皆系太子，不可一日或離，太子此去咸，妾愿隨侍左右。”

打自林婉卿懷孕，趙元嘉對無有不應，但這會兒卻皺了眉頭，斥責道：“如今你正懷著孕，正應好好安養才是，孤這是出去公辦，你跟著作甚？別胡鬧。”

林婉卿一手扶著宮人，一手拿著帕子拭眼淚，一副弱不風的神態，語相求：“可是，太子不在，妾邊沒個依靠的人，心慌得很，那這麼著，可否求太子恩典，讓妾暫到姑母小住幾天？”

趙元嘉雖然憐惜，但好歹還有幾分理智，約覺得不妥，斟酌良久，找來傅棠梨，商議了一下。

不知怎的，如今他覺得整個東宮中，最可靠的人還是他的太子妃。

傅棠梨瞥他一眼都覺得多余：“母后和林貴妃之間是什麼形，殿下難道不清楚嗎？殿下納了林承徽，母后已然十二分不悅，如今再打發林承徽到貴妃養胎，這算什麼，母后和貴妃，到底哪個才是殿下的生母，殿下搞混了嗎？”

“不妥就不妥，好好說話。”趙元嘉悻悻然，“不刺我幾句，你就不舒服似的。”

林婉卿扯著趙元嘉的袖子，大哭：“太子離去，東宮留太子妃做主，太子妃恨妾久矣，妾無所倚仗，定要死在手里，求太子念在腹中孩兒的份上，救妾一命。”

趙元嘉耐心地哄：“你又在胡說了，太子妃當日還在皇叔面前為你求，又怎會害你？”

還提什麼皇叔，怕的不就是皇叔嗎？林婉卿有苦說不出，一味嚶嚶哭泣，趙元嘉怎麼勸都不肯聽。

趙元嘉只好當著林婉卿的面，對傅棠梨囑咐道：”孤自去，你也收斂點子，替孤好好照顧承徽，承徽素來氣，如今更是不能委屈，孤的孩兒就是你的孩兒，你千萬謹慎。”

傅棠梨被這兩人鬧得，本來就頭疼，聽趙元嘉這麼一說，簡直氣笑了，干脆道：“這不巧了，我和承徽恰恰相反，我素來氣，當初就說過，有無我，有我無，這話絕無更改。我勸殿下，不論你要去哪里，還是把帶走為宜，否則，若杵在眼前，保不齊我心煩，天天尋晦氣。”

言罷，不待趙元嘉再啰嗦，徑直揚長而去。

趙元嘉氣得發呆，這廂林婉卿又在抹眼淚，哭得那一個婉轉悱惻，他心煩又心疼，索賭氣道：“好，孤帶你同去，傅二娘這等無良婦人，孤就不該和多說一句話，隨去，毋須理會。”

好在長安去咸不甚遠，一日可達，太醫給林婉卿請過脈，莫看平日一副弱弱的模樣，子骨倒是相當結實，這胎懷得也穩當。當下，趙元嘉打定主意，帶上了兩個太醫，備了寬敞馬車，攜林婉卿一起上路了。

傅棠梨樂得清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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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雷隆隆，一陣似一陣，雨越下越大，接連數日不停，整個皇城籠罩在白茫茫的雨幕中，紅墻朱瓦都淡了水墨，宮臺欄下的龍頭張開了大口，“嘩啦嘩啦”地吐著水，雷聲、雨水、水聲，聲聲錯，天籟喧嘩，吵得人心慌意。

沈皇后昏迷了好幾天，突然清醒了過來，幾個太醫來視，相顧失，退出未央宮后，急請人稟告元延帝，皇后此景，恐為回返照之象，大不吉。

元延帝往探，林貴妃極力勸阻，泣道：“陛下龍尊貴，是為天下人之倚，皇后娘娘患惡疾，陛下不宜近之，臣妾愿代陛下往，轉陛下關之意。”

元延帝然變：“林氏，莫要仗著朕寵你，就無所顧忌起來，皇后是朕的發妻，如今都這般形了，朕去看，你還不肯，真真心腸歹毒！”

林貴妃大驚，慌忙跪地，連連叩首。

元延帝不再理，匆匆忙忙去了未央宮。

未央宮中燃著清穢香，藥草的氣息濃郁，沉沉地在簾紗屏障間。

沈皇后披著一襲裘，倚坐在床上，的慘白，臉上卻泛著驚人的紅，當元延帝進來的時候，甚至沒有多看他一眼，而是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不住聲地道：“太子、太子、本宮的太子呢？他在哪里？本宮要見他！”

不過一個多月未見，沈皇后已經瘦得眼窩深陷、顴骨都突了出來，讓元延帝有些不太敢相認，元延帝心里一酸，記起年時的相依相守，他幾乎落淚，搶著幾步過去，坐到床頭，握住了沈皇后的手，輕聲道：“太子去咸公辦，不在宮中，朕在這里，皇后勿憂。”

沈皇后冷笑一聲，虛弱地摔開元延帝的手，對左右喝道：“太子妃呢？去，把太子妃過來！”

宮人急去東宮召太子妃來。

不多時，傅棠梨至，見沈皇后的狀，暗暗心驚，但面上未敢顯分毫，過來行了禮，出溫的笑意：“母后今日醒了

，看過去氣甚好，想來病有所好轉，可惜太子不在，若他知道，定然十分歡喜。”

沈皇后想說話，卻捂著口咳了起來，半晌方止，用沙啞的聲音道：“母后不了，二娘，你去，把太子回來，莫他連母后的最后一面也見不。”

元延帝勸道：“皇后莫心急，太子妃弱質流，恐事不力，朕陳虔或宋明忠去把元嘉找回來。”

沈皇后搖晃了一下，差點倒下，強撐著，對著元延帝滿面怒容，連敬稱都沒了：“我信不過你，你自去找你的林氏吧，如今我要死了，遂了你們的意了，無需你在此惺惺作態。”

元延帝臉尷尬。

左右紛紛寬：“圣上見娘娘病重，日日憂慮，娘娘莫心急，再太醫給看看，過幾日好起來，再慢慢核計。”

“你們都給本宮滾開！”沈皇后指著眼前眾宮人，厲聲道，“你們這些人，本宮一個都不認得，林氏那賤人，趁著本宮生病，把本宮邊的人都打發走了，你們這群魑魅魍魎來害本宮，你們、你、還有你……”的手指抖著，一個個指過去，“本宮統統信不過，都滾開！”

左右宮人喏喏不敢應。

元延帝見狀，為示安之意，當機立斷站了起來，對傅棠梨嚴厲地道：“太子妃，沒聽見你母后的話嗎，去，速去咸，太子即刻回宮！”

傅棠梨怵然，俯首應諾。

頃，傅棠梨持著元延帝的手諭，步履匆匆出了宮，命百十東宮侍衛隨行，前往咸。

陳虔本擬給太子妃備馬車，傅棠梨攔住了，用金簪盤起長發，換了一窄袖胡服，披上斗笠與蓑，人把那匹小桃花牽了出來，隨眾侍衛一起翻上了馬。

陳虔大驚：“大雨滂沱，道路難行，太子妃千金之軀，不可如此草率。”

小桃花甩了甩腦袋，“咴咴”待發，傅棠梨撥轉馬頭，回首道：“皇后病危重，恐有差池，若太子遲來一步，將抱憾終生，哪里容車馬慢行？我騎頗佳，此馬能追風，日行千里，比旁人去都要快一些。”

陳虔一怔，隨即肅容拱手：“太子得此良配，何幸也。”

雨水如注，天就像了似的，風斜吹著，潑過來，傅棠梨的臉很快就了，而鉛未施，看過去容華無損，反而顯出一種明亮的艷。

把馬鞭在手里輕巧地轉了一圈，淡淡地道：“陳大人別說這個，什麼良不良、配不配的，你心里有數，我和太子那是相看兩相厭，只此事，乃是為了全皇后娘娘一片慈母之心，我求慈母而不得，太子有之，令我羨慕，你放心，我會盡快把太子帶回來，絕不耽擱。”

陳虔再次拱手，躬后退。

傅棠梨一聲清叱，打馬沖了出去，一干東宮侍衛跟其后，馬蹄踏開雨幕，直奔咸去。

雨下得愈發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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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麓觀筑于山林，水氣比別更加充沛，雨下著，整座道觀宛如籠罩在白霧中，嵐煙裊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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