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簾卷起，雨水飄進來，沾。

趙上鈞的手干燥而有力，持著筆，慢慢地抄寫著經文。

玄安研墨，玄度燃香，兩只白鶴徜徉在階下，仰長脖子，偶爾發出一兩聲清鳴，在雨中似空曠有回響。

莊敬恭敬地站在簾外，微微俯：“孫澄使人來報，李的人馬混流民之中，與流民頭子相互勾結，種種煽挑撥，沿途多有民眾為其所，他們從鄭州起，經雍城、開封及州，又得州刺史王永敬資助，如今看過去聲勢不容小覷。”

“眼下流民到何？”趙上鈞筆鋒不停，勾折有鏗鏘之勢，但他的聲音卻是平淡的。

“大部在州城外，另有小往咸一帶流竄。”莊敬話聲一頓，試探地道，“太子近日至咸，恐怕賊人對其不利，可要上報朝廷知曉？”

“流民之事，圣上不知嗎？”趙上鈞反問。

莊敬遲疑了一下，沒有回答。

流民之，各地員多有奏報，元延帝說了什麼？“不過爾爾”也，輕描淡寫一句話。

趙上鈞出一個漫不經心的笑意：“如今我急流勇退，圣上待我極仁，若我再涉朝政，恐圣上又不悅，再多說，圣上要疑心流民之為我所使了，大可不必。”

雨聲愈急，打檐上瓦，聲聲切切，白鶴兀然長鳴，雙雙振翅飛起。

他翻過了一頁經書，好似嘆息了一聲，自語道：“圣上想要江山太平，李想要天下大，也不知誰能如愿？”

莊敬見狀，對流民之事不再多言，轉而道：“孫澄在潞州，一切已準備停當，請淮王示下，何時手為宜？”

趙上鈞的筆鋒一頓，險些劃宣紙：“立即，越快越好！”

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抬起臉，往向窗外，遠山如霧，不可捉，他的眼底浮出如同兇般森冷的煞氣，“李可以等，我卻等不及了，讓孫澄不計代價，盡快拿下昌平城，把李懷義的頭顱送給李。”

李膝下有二子，長子李懷恩尚公主，質于長安，次子李懷義留于范，替父鎮守昌平。

莊敬抱拳，“喏”了一聲，退下了。

旋即，有下屬來，立于廊下，拿著文書，將上下要務逐一呈報淮王知曉。

“回鶻獻禮，金萬兩、銀萬兩、馬千匹，贖其國主，依殿下吩咐，贖金予西寧伯府，大都護已將阿耶律可汗放歸。”

“戶部尚書陳則與工部尚書林商又起爭執，陳則怒而稱病不出，戶部員多怠工，帝命尚書仆常繼言調停，尚未果。”

“刑部再修《武德律》，增保辜制，發史臺及大理寺審議。”

“皇后病危，帝命太子妃往咸，迎太子歸……”

趙上鈞擲了筆，霍然起，幾乎帶翻案幾。

玄安猝不及防，手一抖，硯臺翻倒，墨水潑撒，濺上了趙上鈞的擺，目驚心一團黑。玄安差點要哭，跪倒求饒：“我錯了，師兄息怒。”

趙上鈞不予理會，只沉聲道：“去把莊敬回來，快！”

玄度飛快地出去人。

未幾，莊敬大步跑著回來：“殿下有何吩咐？”

趙上鈞上前幾步，視莊敬：“你方才說，有流民竄至咸，究竟有多人？這其中可有李的部屬？”

莊敬不明所以，茫然地道：“屬下不知，此小事，不足道，未命人細探。”

“蠢才，辦事不力，自去領罰！”趙上鈞臉沉，下外衫，隨手扔開，厲聲道，“備馬，命虎驤營隨行，即刻出發，隨我往咸。”

一記驚雷，轟然鳴在山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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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雨下得格外大，“嘩啦嘩啦”的，敲破屋瓦，驚雷一陣接一陣，轟轟隆隆響個不停，雨水積攢在庭院里，漸漸沒過了青磚。

深夜，咸縣的何縣令和工部營繕所的洪所丞來邸求見，趙元嘉不得不從林婉卿的溫鄉中爬了起來，出去的時候，臉還不太好。

“兩位大人有何要事，如此十萬火急？”趙元嘉端坐明堂之上，皺著眉頭打量下面。

何縣令在任上矜矜業業，為咸百姓殫竭慮，未過四旬，已然滿頭花白，此時卷著，鞋子上都是泥濘，踩得地面漉漉、黑乎乎的，趙元嘉強忍著，才沒有鼻子。

何縣令上前一步，卑恭地請求道：“連日暴雨，河水上漲已大大超過往年，下命人日夜施工不停，今夜正值堤壩合攏，此舉至關重要，下斗膽，求殿下親往監工，免得有小人作祟，害了咸黎民蒼生。”

他這話說得很重，洪所丞不樂意了：“誰為小人，何縣令不必指桑罵槐，堤壩合攏乃尋常事也，你不依不饒，這大半夜的，非要拉著我過來驚太子殿下，好生不識趣！”

洪所丞又對趙元嘉賠著笑，訴苦道：“可憐下隨太子到此，沒日沒夜為了他咸百姓勞，何縣令不領也就罷了，還要在太子面前詆毀下，下著實冤枉，還請太子明鑒。”

何縣令已經被工部的人坑過幾次了，屢屢克扣民夫工錢，又貪昧款項，以草木麥稈等裝袋，冒充沙石土方，他一個小小縣令，平日敢怒不敢言，實在是今夜那堤壩的位置過于關鍵，就杵在河道口，若不打得扎實，待洪水來了，這滿城的百姓又要遭殃。

他豁出去了，大聲道：“太子此來咸，就是為了興修水利之事，咸百姓倚太子，下替百姓請愿，求太子親往一視，以振民心。”

這兩人眼看著當場就要吵起來了，趙元嘉眉頭打結，還未發話，忽又聽得外面傳來“咴咴”的馬鳴聲，然后有人在嚷著什

麼，十分吵雜，那聲音還越來越近，他越發不悅：“何事吵鬧，這大半夜的，一個個沒完沒了，下面的人肅靜，不得喧嘩！”

話音剛落，一群人已經走了進來，領頭的那個，量略矮些，戴著斗笠，披著蓑，一路漉漉地淌下水來，和何縣令有的一比，但此人比何縣令張狂多了，不跪不拜，亦不行禮，就那樣徑直走到趙元嘉的面前。

第章 太子妃使勁扇了太子一耳……

“放肆……”

趙元嘉的話還沒說完,那人下了斗笠，出一張芙蓉面，眉目若春山與秋水,沾了雨,便似這夜來淋漓的水墨。

趙元嘉驚詫,下意識地站了起來，“噔噔噔”幾步迎上前去：“二娘，你怎麼來了？長安出了什麼事？”

傅棠梨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上前兩步，拿出了元延帝的手諭，語氣比平日還溫和幾分：“皇后娘娘醒過來了，要見太子,請太子速速隨我回去。”

越是和悅,趙元嘉越是心驚,他的搖晃了一下,口而出：“莫非、莫非母后……”

“太子不要胡思想。”傅棠梨打斷了趙元嘉的話,“皇后娘娘既然已經醒了，便是病有所好轉，許久不見太子,甚是想念,圣上這才命我來喚太子回去,以寬娘娘病中的憂思，總之，太子快快收拾一下，即刻隨我啟程便是，其他的，都等見了娘娘再說。”

趙元嘉不傻,傅棠梨待他如何，他心里有數，若非出了大事，怎會冒著傾盆大雨、連夜趕來，他一念及此，有些站立不穩，聲道：“好、好，孤這就回去，來人，備馬……不對，備、備馬車……也不對……”

傅棠梨嘆了一口氣，對左右道：“先扶太子下去更，把馬喂飽，套馬車，備雨布與火把，行囊等一應從簡，太子服侍的人跟上，侍衛跟上，半個時辰后啟程，其他閑雜人等，落后一步，明日本地署派人過來，另行護送回京。”

太子六神無主，太子妃就是主心骨，隨著太子妃的吩咐，邸中點亮了無數燈盞，仆從們都起了，紛紛行了起來。

洪所丞暗喜，何縣令卻大急，他著頭皮，跑過去攔在了傅棠梨的前面：“不、不、太子走不得啊！”

東宮衛率刷地出刀來，抵住了何縣令，怒喝道：“大膽，敢對太子妃無禮，不要命了嗎？”

傅棠梨飛快地打量了一下何縣令，抬手止住了衛率，冷靜地道：“汝何人？為何事？馬上說。”

何縣令也是個利索的，簡單的三言兩語，擇要把事又說了一遍，末了，“噗通”一聲跪下，對著傅棠梨連連磕頭，“哐哐哐”作響：“下愿領死罪，為咸黎庶請命，求太子妃恤，令太子緩行片刻。”

趙元嘉神輕慢：“些須小事，夸大其詞，此小吏呱噪不休，惹人厭煩，命人將他逐出便是。”

何縣令聽了這話，面灰敗，把頭磕得越發急切。

工部以林商為首，上行下效，種種瞞天過海，傅棠梨早有耳聞，此時見咸縣令如此，知道其中必有緣故，躊躇了一下，看了看何縣令，再看了看趙元嘉。

趙元嘉被那一眼看得心頭跳，警惕地道：“二娘，你是識大的人，既然趕著過來找孤，當知母后的事不可耽擱，孤不是不想恤民，實在是事有輕重緩急，騰不出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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