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又大了起來，這家伙大約是饞了，得特別急切。

道家清修之所，卻有人在此殺燒，福生無量天尊，真真匪夷所思。

傅棠梨實在忍不住，打開了門：“你在做什麼？”

趙上鈞坐于松間石上，他穿了一道袍，但袖子高高地挽著，手臂凸起，顯出一不羈的山林野，青銅烤架支在那里，他手里拿著長長的鐵簽子，串著一只雉，在炭火上來回翻，散發著人的香。

這景，人難以想象。

傅棠梨沉默半晌，幽幽地道：“玄衍師兄，我還是比較喜歡你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

趙上鈞抬起頭，神間出一種無可奈何的縱容：“你從前也說過同樣的話，看來你的癖好就是這個，一點兒沒變。”他又微笑起來，聲道，“我這一樣炙烤的手藝尤其好，往日不得閑，就這會兒有空，你真的不來嘗嘗嗎？”

傅棠梨抿笑了一下，走到趙上鈞邊，坐了下來。

搖嫌，撲了撲翅膀，飛到松枝上頭，落下一陣松針如雨。

趙上鈞拿出一小罐蜂，均勻地刷在雉上，語氣平常：“喜歡甜一點嗎？”

“嗯，甜一點。”傅棠梨手托著腮，盯著眼前的炭火，隨口應了一聲。

“在想什麼？”趙上鈞聽出了的心不在焉。

“我覺得先前恍惚有過同樣的形。”傅棠梨抬手比劃著，帶了一點點困的神，“就像這樣，但真真去記，又記不得了。”

趙上鈞神不：“我們一起去過北庭，在玄甲軍營地里，我給你烤過一只兔子，后

來在橫斷山掉下懸崖去，我還給你烤過一只魚。”他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不知道是氣還是笑，“很好，你把我忘了，倒是記得這些吃食。”

傅棠梨睜圓了眼睛：“我那麼大老遠的，跑到北庭的軍營里去，和你們一堆臭烘烘的男人一，自討苦吃嗎？還什麼掉到懸崖下，我這麼折騰自己嗎？我不信。”

趙上鈞轉過頭，看了一眼，目如同這秋日的暖，熱烈而溫：“那時候我在北庭和突厥人戰，你擔心我，帶著渭州的騎兵來救我，梨花，你為我做過很多、很多事，我們一起歷經過生死，哪怕你日后一直記不起來，沒關系，我會幫你記住，記一輩子，時不時說出來給你聽。”

傅棠梨臉上發熱，心里也發熱，但又有些不太舒服，低下頭，悶悶的：“你這麼說著，好似我又辜負了你似的……其實，我也想早些兒記起來。”

趙上鈞湊過來，在的臉頰上親了一口：“你可不是辜負我嗎，所以，梨花，不許對我挑三揀四的，對我再好一點。”

傅棠梨又害臊起來，捂著臉，張地看了看左右。

四下無人，只有搖站在樹枝上，歪著腦袋，瞪著滴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著這兩個人。

臉紅了，對著搖“噓”了一聲。

搖張開翅膀，大聲地“嘎”了一下，完全不懂。

趙上鈞烤好了雉，用匕首切下一塊，地吹了吹，拿了帕子托著，遞給傅棠梨：“來，趁熱，嘗嘗。”

傅棠梨接過雉，嘗了一口，外皮脆，質爽，帶著蜂炙烤過的味道，焦香而，忍不住贊道：“你旁的不行，就這個手藝，可真不錯。”

趙上鈞取了水凈手，聞得此言，目倏然變得幽暗，懶洋洋地道：“原來你覺得我旁的不行嗎？好，那今晚得你知曉，我到底行不行？”

“說什麼呢？”傅棠梨嚇了一跳，手都抖了，雉掉到了地上。

搖飛快地掠了過來，抓起那塊，一溜煙飛走了，半空中留下它得意的“嘎嘎”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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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軍已退，李、鄭從經伏誅，只王永敬不知下落，此人出太原王氏，在州府掌政多年，手下頗有勢力，終究是個禍患，趙上鈞命韓子琛率兵往太原，繼續追查此事，太原刺史被問罪，一時間，王氏人人自危。

而長安這邊倒是安定了下來，天子攜文武百及大軍重返京城，百姓們也陸陸續續地也跟著回來了。

當今即位的天子是個道士，嘗于元真宮清修多年，眼下大局初定，為安社稷，遂頒旨昭告天下，將于八月十五仲秋日，在元真宮舉辦羅天大醮，奉祀天地諸神，布施八方，為萬民祈福。

天子驍悍神武，親自執掌重兵，在淮王時就有震懾天下之威，實在比先帝要穩妥多了，兼之三省六部及京兆府的員各自盡力，重整四秩序，于是，各市井街坊很快恢復了往日的熱鬧繁華。

隨著先帝出逃的那些世家貴族們已經能把舊事作為談資，隨意說笑起來，當然，這其中幾家歡樂幾家愁，如莊敬、孫澄、王憲等淮王舊屬如今了炙手可熱的新貴，而當日那些搖擺不定的文臣們，大多在家，輕易不敢出頭。

這其中，最可憐的當屬傅家了，嫁東宮為太子妃的孫被勒令出家，尚書令、國子監祭酒之職被罷，開國縣侯之位被奪，連尚書令府邸都被京兆府查封，一家十幾口人灰溜溜地搬到南城永寧巷的一民宅中，眼看著烈火烹油的榮華，轉眼了云煙消散，實在人唏噓。

傅棠梨并不知道外頭對傅家的種種傳言，總之與并無干系，這邊元真宮祥和清靜，觀中奉行無為之道，一團和氣，過得還算愜意。

只早課一事頭疼。

天蒙蒙亮，還睡眼惺忪的，就被青虛子拖著去登仙臺誦經，忍不住要抱怨：“這誦經的課業，何時做不是做，怎麼非得大早？苦煞人也。”

青虛子搖頭，笑罵：“這才頭一天，你就犯懶，忒不像話，看看你懷素師姐，一樣金枝玉葉之。”他指了指前面，“喏，平旦即來，自請服弟子苦役，清修守持，這才是我道門風范。”

前方是元真宮的中庭，兩側朝神闕，祭壇聳立中央，夯黃土為基底，架檀木為梁骨，層層疊起，高逾七丈，木階梯盤折向上，登其頂，元真宮上下一覽無余，取其“登仙”之意，所祈可聞達九重天。

而此刻祭壇上有一道單薄的影，正從木階梯上下來，太過消瘦了，快到最后一層的時候，風吹過來，道袍的裾飄了起來，整個人似乎要隨風而去，踉蹌了一下。

青虛子急急走過去：“懷素，小心著些，觀主早和你說過，這清理爐灰、添加燈油之事，自有其他師兄去做，你一個弱質子，不必討這苦差事，你怎不聽勸？”

懷素臉雪白，瞧著也不過十七八歲，通卻沒有一點這個年紀該有的鮮活氣息，反而如同枯灰一般，對青虛子合手一拜，輕聲應道：“多謝師叔關，然則弟子自覺罪孽深重，非如此不得心安，還請師叔不要勸阻了。”

青虛子聽了這話，言又止，只得擺了擺手。

懷素沒有再多說什麼，低著頭，退下去了。

傅棠梨記得方才青虛子說的“金枝玉葉”之語，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這位懷素師姐又是何等來歷？”

青虛子出同的神，搖了搖頭：“是先帝的臨川公主，嫁給了李的長子，如今李全家伏誅，當今圣上念無辜，寬待一如其他子侄，但卻因此斷了塵緣，出家修道，說來也是個可憐人。”

那一場叛，多百姓流離失所、多將士馬革裹尸，乃至于這江山都換了主人，相比之下，臨川公主的境遇，似乎也顯得尋常起來，傅棠梨心中嘆息了一下，很快就略過了。

因當今天子八月十五要在此舉辦羅天大醮之儀，元真宮上下早早就開始準備起來，青真人登上祭壇，焚表敬告諸神明，眾弟子在下首誦讀“三”與“度厄”二經，祝禱祈福，專心虔誠，傅棠梨亦在其中。

但在這一片道法莊嚴之時，卻覺得背后似乎有什麼人在盯著，那種視線冰冷冷的，像針一樣刺人，心里“咯噔”了一下，回頭去，卻沒有發現任何端倪，左右都是道士，閉目盤坐，各自誦經，專心致志。

反惹得青虛子用拂塵尾了：“別走神。”

或許是自己多疑了吧，傅棠梨收回了目。

……

至卯時，早課畢，弟子散。

經了這麼一番，傅棠梨的睡意也沒了，又覺得神清氣爽起來，拜別青虛子，自己慢悠悠地回去，穿過觀中的青階長道，再轉過老君殿，才步回廊，只見廊角走出一個人，迎面而來，二話不說，朝拜了下去。

唬了傅棠梨一跳，急忙上去攙扶：“懷素師姐，這是何意，快快請起。”

那人正是懷素，的臉瞧著比方才又白了幾分，好似明得要出皮下面青的管，不顧傅棠梨的阻攔，執意拜了三拜，禮數莊重，而后小心翼翼地道：“師妹，你我也算舊識，念在往日的面上，可否容我求你一樁事。”

靠得有點近，風吹過來，傅棠梨突然聞到懷素上有一種奇怪的味道，咸咸的，帶著一點苦，待到細究時，又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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