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氏看傅棠梨的形，以為心緒不佳，當下湊近了些，推心置腹地安道：“所以我說，雀娘你福大命大，逃過這一劫，是必然有后福的，單說眼下這景，你也不必太過憂愁，你韓家的表兄這回立下大功，頗得圣上倚重，等過了這陣子風頭，他去圣駕前為你求個，放你離開這元真宮，往后的日子我們再核計。”

對于嚴氏的這一片好心，傅棠梨不好應答，只能含含糊糊地道：“如今這樣也還好。”

“嗐，好什麼，你一個年輕輕的郎，在這道觀中苦熬，我都替你心疼。”嚴氏是個熱心腸的，自己說著，覺得十分有理，順帶幫傅棠梨把后頭都考慮齊全了。

“聽我的，一準兒沒錯，你父親和母親都不著調，一點指不上，你呢，將來若能離開這里，倒不如隨你表兄回渭州去，天高皇帝遠，你自還俗去，也沒人拘束你，到時候，找個穩妥的男人，經過幽王這一事，須知道，什麼榮華富貴都是虛的，要的是，守本分、真心對你好、能照顧你。”

傅棠梨心道要糟，還來不及阻止，果然，聽得碧紗櫥后面傳來“哼”的一聲，顯得那男人十分不悅。

嚴氏驚起：“什麼人？”

趙上鈞緩緩從碧紗櫥后踱步而出，他此時已經披上了裳，道袍的領口微微敞開，頭發尚未梳起，如同漆黑的羽一般，隨意地落在肩頭，但他量高碩，氣度清貴，這種慵懶的姿態，反而顯得如同謫仙人一般。

嚴氏何嘗見過這般出的人，一時被唬住了，驚疑不定：“你、你是何人？”

傅棠梨面上飛起兩片紅霞，著頭皮試圖解釋：“呃，這、這個是觀里的師兄……”

“我是梨花的郎。”趙上鈞神態自若地截斷了傅棠梨的話。

這個男人！他在說什麼？

傅棠梨的后半截話都嚇沒了，瞪圓了眼睛，疑心自己聽錯了。

嚴氏那是相當震驚，的張了又闔，闔了又張，半晌，艱難地轉過頭，對傅棠梨干地笑了一下：“雀娘，我知道你一向手腳利索，但這……未免也太過利索了些，這、這、這妥當嗎？”

“不、不是、我沒有、他瞎說……”傅棠梨眼角泛起了一點淚花，水盈盈的，也不知是氣得、還是得，說話都結了。

趙上鈞走到傅棠梨邊，扶住，將手攬在的肩膀上，無聲地昭示著所有權，他微笑著，不復半點平日的威嚴冷肅，確實如同一個郎，溫而，輕聲道：“事到如今，難道你連個郎的名分都不愿給我嗎？”

這個男人，困于“名分”二字太久，如今竟連面都不顧了。

傅棠梨一時無語凝噎。

趙上鈞的手指不著痕跡地在傅棠梨的脖頸輕輕了一下，語氣甚至帶著的意味：“莫不是我哪里做得還不夠好？你不滿意，你說，我改。”

“你……”，傅棠梨脖頸發，打了個哆嗦，搖搖墜，看著又要暈過去了。

趙上鈞抬眼看著嚴氏，慢條斯理地道：“我，守本分、真心對好、能照顧，渭州路遠，不必奔波，留在長安就好，傅夫人還請放寬心。”

這，哪里看得出來守本分？

嚴氏角了一下，有心說兩句場面話，替傅棠梨撐撐娘家人的臉面，但這道人不知是何來路，容姿華貴，宛如天人一般，即便是語氣和藹，神態間也自有威儀濃重，撲面而來，人無法發出一點置疑。

傅棠梨了一聲，捂住了臉，氣息微弱：“你別說了，好嗎？”

趙上鈞笑而不語。

嚴氏勉強收拾住心神，戰戰兢兢地道：“可是，我們雀娘奉旨出家為冠，為先帝祈福，這元真宮還是清修之地，由不得差池，這位道長，你莫要害了。”

“道法自然，一切順從天意。”趙上鈞說得玄之又玄，他看了傅棠梨一眼，目中含笑，“這普天之下，再沒有比我更護梨花的人了，我又怎會害？至于日后還俗婚嫁之事，不必勞煩西寧伯世子，我出世家大族，朝中亦有些道，將來自會安排妥當，斷無怠慢之，傅夫人不必為此憂慮。”

“這……”嚴氏還待再追問兩句。

但傅棠梨此時臉皮兒燒得“咕嚕咕嚕”的，要冒泡泡了，急忙打斷了嚴氏的話：“大伯母，我眼下真真無礙，您先回吧，改日我去家里頭，和您慢慢說。”

“哦，說到家里頭。”嚴氏又記了起來，叮囑道，“如今我們搬家了，原先的宅子被朝廷下旨查封了，你大伯管同僚租借了一院子，在南城的永寧巷，巷子口進去二十丈，我們一大家子這會兒都住那邊，你別走錯地兒，多早晚回來，打發人和我說一聲，我來接你。”

“好。”

傅棠梨尚未回答，趙上鈞已經替應下了，他今日心緒頗佳，對嚴氏和悅：“我記下了，得空，帶梨花一道過去。”

名不正言不順，無親無故的，這個道人要上門作甚？

嚴氏心里直犯嘀咕，但懾于趙上鈞的氣度威勢，口中卻不由喏喏，很快就和傅棠梨道別，出去了。

待嚴氏走后，傅棠梨想起方才趙上鈞的一番言語，懷疑他另有圖謀，不由膽戰心驚，待要追問兩句，卻被趙上鈞摟住，一氣吻得七葷八素的，腦瓜子糊一團，又問不出來了。

“別想太多，一切有我，自會為你安排服帖。”他把按回榻上，著，就如舊日所想的，把的一團，窩在他的口，用指尖撥弄著，聲哄，“梨花，你只需知道，我是你的郎、你的夫婿、你一生的良人，我早晚要昭告天下，堂堂正正地娶你為妻，我已經……等得太久、太久了。”

“嗯？”傅棠梨從鼻子里出一點疑的聲音，糊糊的，很快又被他含住了。

夜深，燭輕搖，小山爐中沉香尚暖，細煙裊裊，旖旎其中，有未竟事宜，須得再續，暫不談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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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真宮事變后，臨川公主賜死，李及王永敬余黨盡數剿滅，與之勾結的王氏一族被趙上鈞趁機連拔起，以此震懾各大世家，但因布下的那場陷阱，元真宮損毀慘重，青真人天天在趙上鈞面前抹眼淚，請求撥款重建元真宮。

原先匿于北庭及潞州等地的玄甲軍人馬重歸長安，舊制復立，各有分賞。渭州、徐州、蜀州等諸方執政員皆進京述職，以表忠心。而另一邊，先前因工部尚書林商胡作非為，各州府水利皆有不妥之，如今要修復起來，又是一項大工程。

以上種種，讓趙上鈞忙得腳不沾地，以至于這日竟無暇過來元真宮。

真真難得，邊沒了個煩人的大樁件，傅棠梨樂得清閑，抄了半卷經書，又在榻上歪了半天，好不容易把疲的子給緩了過來，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將近日暮時，宮里來了人。

卻是高宮正備了車輦，親自來接，口稱奉馮太后懿旨，有請懷真師父宮講經解道。

傅棠梨訝然，勉強從榻上起：“太后何雅興？”

高宮正站在簾外，舉袖掩口，悄聲道：“其實是圣上今日不得空，又想見娘子，假借了太后的名頭，我來接娘子宮。”

傅棠梨紅了臉。

沒奈何，扭扭的，登車而去。

至廷，黃昏將至，庭燎燃起，照亮四方瓊樓玉閣，宛若明晝。

高宮正引傅棠梨到甘殿，先進偏殿，取出一套監服飾予，抿笑道：“圣上和幾位大人還在議事，娘子換裳進去，不至引人注目。”

說到扮男裝，傅棠梨那是輕車路了，依言，把頭發盤起，換上監的服飾，瞧著就活是個小黃門了。

高宮正捧了筆墨遞予傅棠梨。

傅棠梨會意，接過筆墨，低著頭，進了甘殿。

甘殿乃是天子書房，此刻，爐中燃著龍涎香，霧氣如龍翔，宛轉盤繞。

趙上鈞正高居上首，他不過穿了一常服，神也如平常，但如今他帝王之威愈盛，便是這樣隨意坐著，足以令下方的大臣們戰戰兢兢，不敢有毫松懈。

戶部尚書陳則先前被元延帝貶出京城，趙上鈞上位后，又將他召回長安，他對這位新帝敬畏且激，正竭力表達忠心：“臣撥銀八千兩，用于渭水兩岸河道清淤，款項已經付工部，又齊州、懷州兩地堤壩被炸，損毀嚴重，兩地刺史所報，臣遣快馬核實，確鑿無疑，已在核算各類支度，眼下唯水利乃大項……”

趙上鈞的側后方另擺著一方案幾，皇帝的起居郎正在筆疾書。

傅棠梨垂首上前，假作奉筆墨。

趙上鈞神不，指了指起居郎：“你，下去。”

起居郎不敢有違，喏喏而退，傅棠梨俯低眉，過去坐在那案幾前，拿起了筆。

殿中燈火極盛，金柱高立，珠簾低垂，卻在趙上鈞的后方籠下一片影，坐于珠簾側，恰恰掩住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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