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之恭額頭冒出了大汗，趕扯了嚴氏一把，低聲喝道：“這是當今圣上，你口無遮擋的，胡說什麼？”

趙上鈞卻朝嚴氏略一頷首：“不錯，我這會兒過來接梨花，傅夫人，煩請領路。”

嚴氏覺得整個人都在云里霧里轉，轉了好大一圈才繞出來，看著趙上鈞，很不敢相信，又不得不信，不由得兩戰戰，結結：“啊、陛、陛下……是、是，陛下請隨臣婦來。”

邁著發的，如同夢游一般，神恍惚地領著趙上鈞進去。

甫屋，傅方緒驚駭絕，老骨頭一把了，還能騰地一下起，差點打翻了酒盞：“陛、陛下！”

傅家眾人聞言，大為恐慌，一個個忙不迭地起，“哐哐當當”帶倒一片碗勺，隨傅方緒一起拜倒：“叩見陛下！”

只有傅棠梨坐在那里不，還要咕咕噥噥地埋怨兩句：“不是說過了，我吃個飯，過了戌時就回去，偏你多事，過來作甚？大張旗鼓的，人瞧見，多不好。”

趙上鈞下黑貂大氅，順手遞給玄安，溫和地應道：“人家年夜團團圓圓，你卻丟下我一個人，我在宮里等得無聊，想你早點回去。”

傅棠梨抿笑了起來：“急子，天冷著，既來了，好歹略坐坐，喝一杯再走。”

趙上鈞頓時警覺：“你今兒晚上喝酒了嗎？”

傅棠梨瞥他一眼，嗔道：“別管得這麼，煩你，記著呢，就喝了茶，不曾喝酒。”

這邊兩個人若無其事地說著話，那邊傅家眾人心中皆是驚濤駭浪。

原本只當廢太子妃留住一條命已是僥幸，從此后再也翻不得，誰料得，看這形，竟是一步登天。這一下奇峰突起，宛如石破天驚，若非眼見，實在難以置信。

傅方緒睜圓了眼眶，老樹皮似的臉頰著，幾番想要說話，巍巍說不上來。傅之賀夫婦伏著不敢抬頭，若非害怕前失儀，早就要癱倒在地，而傅芍藥的牙齒咯咯作響，不知道是恨得、還是氣得。

趙上鈞走到傅棠梨的邊，掃了一眼這桌家宴。

傅棠梨馬上從皇帝陛下的眼神中讀懂了他的嫌棄，忍不住要笑，站起，拉了拉他的袖子：“別矯了，過來，我的椅子讓你坐。”

趙上鈞又看了兩眼，這才勉強坐下了。

傅棠梨看了看家里人，了趙上鈞：“快人家起來。”

趙上鈞這才道：“平吧。”

傅方緒帶著兒孫們起了，卻不敢和皇帝平起平坐，只得畢恭畢敬地站在一旁，俯首躬，面各異。

傅棠梨為趙上鈞斟了一盞酒：“喏，這也是我的杯子，不知道大伯今天備的什麼酒，聞著味道有些烈。”

傅之恭戰戰兢兢地道：“啟稟陛下，此乃柏葉酒。”

趙上鈞啜了一口，評判了一句：“不甚佳，想是被酒販子騙了，明兒我人送兩壇宮里的屠蘇過來給你。”

傅之恭寵若驚，眼眶含淚：“臣謝陛下隆恩。”

趙上鈞放下酒盞，看著傅之恭，淡淡地道：“傅之恭是吧，朕前幾天看了你歷年的員考評文書，實在是個庸才。”

傅之恭差點要哭，又趕跪下，“哐哐”叩頭：“臣無能，有負圣恩。”

傅棠梨不悅，拿手指頭了趙上鈞：“說什麼呢，大過年的，大伯才升了，你別掃興好嗎？”

趙上鈞不聲，住了的手指頭，繼續往下說：“但難得你做事勤勉，矜矜業業，從無一差池，故而提拔你做了侍郎，日后好好輔佐上做事，安守本分，切勿輕狂，你可記下了？”

傅之恭繼續“哐哐”叩頭：“臣謹記陛下教誨，不敢有毫懈怠。”

趙上鈞這才點了點頭，略一抬手。

站在后面的玄度從袖中拿出一份圣旨，展開，一板一眼地念道：“奉天承運皇帝制曰，茲爾傅之恭，植貞固，恪勤匪懈，朕心嘉悅，酬庸錫爵，著封爾為榮恩侯，食邑千戶，世襲三代，爾其恪守忠貞，勿墜素節。欽此。”

天下突然掉下一個侯爺的爵位，正正地砸在傅之恭的腦門上，砸得他眼冒金星，茫然不知所措，跪在那里抖了半天：“臣、臣、臣……”

還是嚴氏利索，馬上跪在傅之恭的邊，按住他的頭，“哐哐哐”在地上砸了三下：“謝圣上隆恩！萬歲！萬萬歲！”

大伯的額頭頓時被砸出一個大包。

趙上鈞笑了一下，語氣自然，如道家常：“梨花終歸是傅家的兒，朕的皇后，得有一個面的家世，如今出家，斷了塵緣，與舊日父母再無干系，待明年，還俗回來，便只是榮恩侯府的郎，你們懂嗎？”

傅之恭被嚴氏砸了幾下，腦袋更暈了，不論趙上鈞說什麼，他只管叩頭：“是、是、是！”

傅方緒失魂落魄，搖搖晃晃，一言不發。傅之賀夫婦站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眼睛幾乎要突出來，臉上青紅藍綠紫五不停變幻，說不出的彩。

趙上鈞環顧左右，又道：“此宅院破敗，不當人意，朕命人在宣坊收拾了一套府邸，比你們傅府原來大一些，賜爾為侯府，你們盡快搬遷，過了年，會有廷員過去，辦婚儀相關，出嫁日，皇后從榮恩

侯府出，該有的排場一點都不能缺，傅之恭、傅夫人，你們兩個到時候須多費點心思，記住了嗎？”

傅之恭夫婦喏喏應是，喜得整個人都輕飄飄的，魂兒在天上飛。

趙上鈞又了一聲：“傅方緒。”

傅方緒的搖晃了一下，急急上前一步，臉上重又升起殷切之。

趙上鈞目冰冷，如視螻蟻：“其實你的眼很好，梨花命格高貴，來日可母儀天下，只可惜，你為什麼不能看得更長遠一些，甫有危難，你便棄于不顧，枉你多年心付之一炬，鼠目寸竟至于此，朕如今問你一句，你后悔了嗎？”

傅方緒臉皮發紫，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傅棠梨眉頭微皺，低聲道：“說這個作甚，他不把我當孫，我也不把他當祖父，橫豎是不相干的人，無需介意。”

趙上鈞笑而頷首：“好，無需介意。”

他站了起來，指著傅方緒和傅之賀，漫不經心地帶了一句：“對了，這些不相干的人，別他們一起跟到榮恩侯府去，免得梨花來日見了心煩。”

傅方緒倏然噴出一口老，仰面倒了下去。

傅之賀哭喊著撲過去：“父親、父親，您怎麼了？”

楊氏再也忍不住，和傅芍藥母兩個抱頭痛哭。

傅之恭趕傅全：“快、快去找個大夫來。”

嚴氏連連跺腳：“這大年夜的，到哪里找大夫啊。”

哄哄的鬧一團。

傅棠梨搖頭輕嘆。

趙上鈞又從玄安手里取過那件黑珍珠貂絨大氅，搭到傅棠梨的肩上，拉起的手：“走吧。”

兩個人一同出去。

傅家的人顧不上老爺子了，齊齊恭送圣駕出門。

門口外有一灘污水。

趙上鈞半蹲下，轉頭對傅棠梨道：“地上臟，來，我背你。”

傅棠梨微笑著，趴到他的背上，雙手摟住了他的脖子：“你這會兒可不嫌臟了。”

玄安跟在后頭，牽著馬，悄聲對玄度道：“其實，師姐可以騎的小桃花，用不著師兄背。”

胭脂在旁邊“嗤”了一下：“小道士，真是不解風，你可閉吧。”

過了那灘水，趙上鈞也沒把傅棠梨放下來，依舊背著，一起走過市井的街道。

這會兒街坊鄰居都窩在家里吃年夜飯，街頭沒幾個人，空的，地上一層薄薄的雪，腳步踩過去，有一點點“咯吱咯吱”的聲響，還有小桃花悠悠哉哉地跟在后頭，馬蹄“噠噠”的。

他的溫暖如火，帶著那種悉的氣息，白梅花冰冷的香、以及烏木的一點苦，今夜歲除，竹聲聲，空氣里還有一點硝石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好似信靈者從云端降下，踏此間的塵世。

“雪已經停了，青虛子師伯原本說了，明兒早起，要大家伙兒一塊去掃雪呢。”傅棠梨和他地耳語，“喏，你去不去？”

“我們不理他。”趙上鈞也地回，“你今晚跟我回宮，我們在宮里守歲，我呢，許你喝一點小酒，快活一下。”

傅棠梨咬了一下他的耳朵，“啐”了一聲：“我不知道你打什麼心思嗎？到底是誰快活？”

趙上鈞笑了起來，笑聲低沉而混合，震的，傳遞到傅棠梨的口，有些麻麻的。

“那還用說嗎，梨花，我只要看著你，就十分快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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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春，帝昭天下，定年號為“崇熙”，自此，新歲序開，萬象更新。

崇熙元年，風調雨順，去年的那場仿佛已經被人們所忘，朝堂上的大臣們換了一波面孔，崇熙帝大刀闊斧推行新政，整頓軍制、興修水利、開墾良田，重核稅賦，并頒旨開恩科、招賢才，樁樁樣樣，各部的員忙得腳不沾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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