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楓策馬踏城門，看著跪在兩側迎降的兵與員，眸中并未有半點喜悅。

倒是蘇沁瑤與赫連姝，在一眾將士的簇擁下，趾高氣揚。

待闊別一年多之后，再次踏燕都皇宮那一刻，赫連楓腳步忽然頓住。

朱紅宮墻在夕下泛著沉郁的，飛檐上的神沉默地俯瞰著他，空氣中仿佛還殘留著父皇上龍涎香的氣息。

他著悉的宮道，心中五味雜陳。

這一年多的顛沛流離、籌謀算計，此刻竟恍若一場怪陸離的夢。

尤其，行至泰寧殿前，他駐足仰。

這座承載了天啟百年國運的宮殿，曾是父皇指點江山的地方。

他猶記時，父皇坐在龍椅上，握著他的小手教他辨認奏章上的朱砂批注，而如今，龍椅猶在，故人卻已長眠黃土。

“楓兒，還愣著做什麼？” 蘇沁瑤的聲音將他從恍惚中喚醒。

著臉上抑制不住興和得意的母后，他深吸一口氣，拾級而上。

九層金階之下，文武百早已按品級跪倒，黑一片如麥田里的伏草。

這些人昨日還在傅云卿麾下高呼 “死守燕都”，今日聽聞傅云卿棄城而逃，便個個如驚弓之鳥，誰主皇城，誰便是他們的君王，哪里還敢有半句異議。

蘇沁瑤上前一步，高舉起手中明黃卷軸，聲音清亮如鐘：

“諸位臣工靜聽！當今陛下赫連霽自知德不匹位，難當社稷重任，特將帝位禪讓于前太子殿下赫連楓！”

說著，將禪位詔書于唱禮太監，由他宣讀：

“景平二年，歲在癸卯，皇帝赫連霽謹詔于天下：

朕承天命，嗣守社稷，迄今一載。初登大寶，年方齠年，賴宗廟之靈、卿士之力，方得茍安。

然朕自弱，智識庸淺，臨朝以來，雖殫竭慮，終難孚萬民之、承四海之托。則庶政紛繁，常力有不逮；外則邊塵未靖，深恐負于蒼生。每念及此，寢食難安。

朕之皇兄赫連楓，資英睿，德量弘深，夙興夜寐，輔朕理政，仁聲播于朝野；及鎮邊圉，先士卒，靖安四境，威德震于遐邇。

其孝于親、忠于國、惠于民，四海之，莫不稱頌。此乃天授英才，當承大統。

朕今俯察輿，仰觀天意，謹以神禪于赫連楓。

其宜即皇帝位，紹休圣緒，以承宗廟、萬民、安四海。凡有司百僚，皆當率土歸心，輔新君中興之業。

布告天下，咸使聞知。”

司禮太監聲音猶落，蘇沁瑤緩緩掃過眾臣，目銳利如刀，

“赫連楓乃先帝嫡長子，本就該承繼大統，此乃天命所歸！反觀蕭南晏，區區外臣，竟敢挾天子以令諸侯，實乃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話音剛落，兩名侍便將赫連霽“請”到臺前。

小皇帝臉煞白，在蘇沁瑤凌厲眼神的視下，哆嗦著開口，聲音細若蚊蚋：

“是…… 是朕自愿禪位給大皇兄的。父皇生前，本就冊封大皇兄為太子，是蕭南晏…… 是他朕坐上龍椅，朕…… 朕從來都不愿當這個皇帝……”

他說著說著，眼淚滾了下來，卻不敢哭出聲，只是死死攥著角，仿佛這樣就能獲得一安全。

這時，有幾位前朝老臣，曾是蕭南晏的心腹之臣，他們彼此互看一眼，紛紛出班跪倒：

“太子殿下，皇后娘娘，歷來新帝登基，要擇吉日、祭天地等禮制，這般倉促登基，恐怕，恐怕……”

蘇沁瑤冷笑：

“諸位大人，眼下形勢危急，蕭南晏那逆賊正率大兵星夜兼程趕來，距燕都已不足七日路程。這擇吉日、祭天地的繁文縟節，如今看來已是奢——社稷安危迫在眉睫，哪還有功夫拘泥這些瑣碎禮制？”

掃過階下眾臣，目落在那幾位面遲疑的老臣上，加重了語氣：

“當務之急，是請太子即刻登基，以新帝之名號令天下，凝聚人心共抗外敵。至于登基大典的全套禮制，待日后蕭南晏伏誅、社稷安穩了，再行補辦便是。若此刻遷延耽擱，等蕭南晏兵臨城下，莫說祭天，怕是連這金殿都要換了主人，到時候誰還能保住家命？”

眼見蘇沁瑤聲俱厲，幾位老臣頓時噤聲。

畢竟，他們一家妻兒老小，尚在這燕都城，若再忤逆，自己命是小，滿門恐怕難以保全。

“國不可一日無主！”

又有幾位老臣突然上前一步，伏在地上高聲喊道：

“請太子殿下臨危命，即刻登基為帝，以安社稷，以萬民！”這幾人都是赫連楓潛邸舊臣，此刻發聲，立刻引來一片附和。

“請太子殿下登基！”

“請太子殿下登基！”

山呼海嘯般的呼聲在金殿前回，赫連楓站在階上，看著腳下跪拜的群臣，瑟瑟發抖的弟，含笑而立的蘇沁瑤和赫連姝，甚至，眸中晦暗不明的蕭北承……

他忽然覺得，掌心沁出了冷汗。

“呈龍袍！” 蘇沁瑤高聲下令。

早已等候在側的侍捧著托盤上前，托盤上放著一件明黃龍袍，十二章紋在燭火下熠熠生輝，金線繡的龍紋張牙舞爪，仿佛要掙錦緞的束縛。

赫連楓知道，這龍袍，是他的母后早在一月之前就已備下，只等著這一天派上用場。

此刻，他下心中的百集，緩緩出手，任由侍為他寬去外袍，換上龍袍。

冰涼的線著，帶著一種沉重的灼熱。

當最后一玉帶系好，蘇沁瑤捧著一頂九旒冕冠上前，輕輕戴在他的頭上。

垂下的珠串晃了晃，模糊了他的視線，卻也隔絕了那些或敬畏、或諂、或恐懼的目。

他抬手按住冠冕，轉邁向金殿深。

龍椅就在前方，那是他夢寐以求的位置，此刻卻像一頭蟄伏的巨，等著吞噬掉他最后的猶豫。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后傳來山呼海嘯般的朝拜聲，赫連楓沒有回頭，一步步踏上丹陛，在龍椅上坐下。

殿外的夕過窗欞照進來，在他上投下斑駁的影，一半明亮，一半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