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二更◎

姜月煮了一壺清熱解暑的甘草湯, 往各位將軍的營帳中挨個分發。

大家看到，先是一聲嘆息，喝了煮的甘草湯, 嘆息聲更大了。

是最後才送到聶照營帳的。

姜月走進去之前，張地握了碗，做足了心理準備，才神如常地挑起簾子進去。

聶照站在案幾前, 頭發松松散散的, 已經好些天顧不上重新梳理, 上面蒙著一層浮灰，他的臉頰消瘦, 也有些髒污，眉頭, 這些天姜月從來沒見過他的眉頭松開過。

他此時的狼狽憔悴, 疲憊不堪, 與當年第一次相見的樣子相差十萬八千裏。

姜月鼻頭發酸，深吸一口氣，才走進去, 說：“三哥，喝點甘草湯吧，各位將軍那裏我都送去了。”

聶照現如今聽到做了什麽吃的喝的, 都下意識渾一。

姜月端著碗, 碗裏盛著漆黑的, 在燭下閃著油亮亮的，他下意識結滾一番, 是想拒絕的, 但姜月眼睛鼻尖紅紅的, 看樣子是哭過，他只有痛痛快快仰起頭，著鼻子閉氣，把甘草湯一口氣灌下去的份兒。

又鹹又苦又甜……

聶照了一下自己的口，強忍著嘔吐的，沖笑笑：“喝完了。”

姜月輕快地走過去，在他邊坐下，平靜得不可思議：“三哥給我梳了那麽多次頭發，這次我也給你梳一次好不好？”

“你難得這麽懂事一回。”聶照笑笑，便仰著頭，低了子，隨去弄。

姜月慢慢的，用篦子篦幹淨他頭上的塵土和砂礫：“可是我梳得不怎麽好，三哥不要埋怨我。”

聶照已經有些困了，閉著眼睛悶悶的，凸起的結了：“我什麽時候埋怨過你？”

他此言一出，姜月的眼眶愈發紅了，梳子掉在地上，眼淚要溢出來，仰起頭，咬著發抖的瓣，生生將淚回去，和他說：“三哥，我不想死。”

“不會讓你死的。”聶照擡起手，要給眼淚，卻一片眩暈，不聽使喚地跌躺在地，他茫然地強撐著擡起頭，看到姜月的表，還有什麽不了解的。

給自己下了藥，要去西，要去找霍停雲自首，聶照搖頭：“不，別，你就算去了，他也不會遣兵放糧……”

“我知，此事因我而起……”姜月話未說話，聶照已經用盡全力氣打斷，他氣籲籲吼道：“不關你的事！是霍明咎由自取！你做的最錯的一件事就是沒有殺了方巡，斬草除！是我的錯，我沒能保護好你！”

無論什麽時候，無論有多人責怪、怨恨，聶照永遠都是這樣，會毫不猶豫站在這邊，說沒有錯，他是這個世界上，對姜月最好的人，他會永遠護著姜月。

“我就知道，三哥對我最好了。”姜月的淚珠此刻完全控制不住，一串串滾落，彎下腰，笑著聶照因為缺水有些幹燥的皮。

“我也知道，就算我去了西，霍停雲也不一定會援兵逐城，但是軍中將士們大多不知啊。

他們只知道，是聶將軍，因為一己之私舍不得妹妹，才令逐城陷如此困境，明明只要出我，霍停雲就會援助他們，生死存亡之際，他們只是想活命而已，哪怕有一線生機，所以他們怨恨你，怨恨我，如今士氣低迷，怨聲載道。

我看到你畫的地圖了，只要拿下遠城，到時遠城與逐城互為犄角之勢，就能協作敵，可是劉將軍不允許，這是謀反，如今將士們也不會聽你的，你做不到先斬後奏；我也看到你給公子引寫的信，你要把我托付給他。”

聶照的腦袋愈發昏沉，使不上力氣，已是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他教姜月明是非、斷局勢，是要保命的，不是要去送死的。

他眨了眨眼睛，第一次當著的面流淚，用痛苦地眼神看著。

姜月幫他掉眼淚，吸了吸鼻子：“只要我一去，那死局就可解，若霍停雲能良心發現最好；他若是違約，將士們就知道了，這件事不是我的錯，我的死反而會鼓舞軍心，我死得如此壯烈，到時候他們一定會聽你的，你就能帶人南下遠城。劉將軍再不滿意，事已定局。”

真的很舍不得聶照，他扶持從蒙昧到懂事；從孱弱到強健，他們的關系，早已不是名義上的兄妹那麽簡單，他們離不開彼此。

姜月上前抱住他，語氣輕快，話是安聶照，也是安自己：“我十一歲的時候上吊沒死，大抵老天就是留著我有用的吧。我走之後，三哥你不要傷心，快點振作起來，我等著你為三軍統帥，到時候你想我了，就用我的香爐點一炷香，我會看到的。

將來寫族譜了，可不可以把我寫進去，更多完結文在八六藝奇奇三三零四我知道我還未及笄，是早夭，不能進族譜的，可是我想和三哥寫在一起，我們就一直是一家人。”

他舌被堵，姜月就當他是同意了，把頭發上的帶拆下來，連帶著兩個銀蓮蓬放進他掌心還給他，利落起，毫不回頭地離開，掀起帳外一片煙塵，生怕再多看一眼就又貪生怕死了。

聶照眼前一片模糊，死死盯著的背影，卻不得挽留，只能瞧見那縷隨著離去時卷眼前的塵土沸騰、模糊、消散，他仰在地上，接連嘔出兩三口，卻吐不出姜月騙他喝下的藥。

最後藥效終于完全發作，他的眼前一片漆黑。

聶照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清晨，他的帳中圍滿了人，皆是神莫測，他們一副不敢與自己對視的模樣，他就知道，姜月被放出去了。

他怔忡著起，藥效未過，人倒在地上，小瓦前來扶他，他卻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一把將人推開，嘶吼著質問：“你們為什麽要放行！要殺了嗎？！”

衆人不言，聶照撐著子跌跌撞撞站起來，發混著汗沾在他的臉頰上，他憤怒過後，只剩下茫然和脆弱，跑去拿自己的盔甲：“你們明知道霍停雲不會幫逐城，卻要放出去，為什麽？為了用的挑起將士的恨意重振士氣嗎？這和殺祭旗有什麽區別？”

小瓦含著淚上前又要扶他：“哥，妹妹是為了百姓，為了全軍將士，也是為了你去的，不去，早晚那些心懷不滿的人會著去，到時候你也完了。”

聶照瞪著他，眼底滿是，扣上盔甲：“我？我的命又如何？你們現在去西啊！去啊！去霍停雲！看他會不會支援逐城！沒有錯！我只剩了，我只剩下了，你們為什麽要把從我邊奪走？”

他的兄長、嫂嫂、侄子他一個都護不住，他只有姜月了，為什麽也要把奪走呢？

時大祭司為他們占蔔命格，說他七殺坐命，極兇極險，六親緣薄，坎坷半生，若世上有七殺，只管索他的命，不要索他的人命。

小瓦搖頭，淚如雨下：“哥，妹妹一去西，我們就與霍停雲涉了，他不僅不還人，甚至連之前的承諾也不願意履行，膽敢前進一步者，皆殺，我們退而商議，只把百姓送進西安置，他們還是用箭矢作答，只把牛力將軍放回來了。

哥，妹妹回不來了，百姓救不了，逐城也守不住了！”

劉方志還不死心，在西城下和霍家據理力爭，嚨險些喊破。

消息在昨夜傳得飛快，沒多一會兒就繞遍了整座逐城，李寶音本是隨著父親來押送糧草的，如今聽說消息，恨得咬牙牽馬，跑出營中。姜月是為才遭這麽大罪的，要去也應該是去！

去西免不得要穿過逐城，李寶音才騎馬到城門，就見城已經站滿了或布麻，或衫襤褸的人，他們有幾百個，舉著火把，在夜中好像燎原的星火。

阿泗站在最前面，他上前道：“姜月為災民施粥，救濟過災民，也保護過百姓，他們想一同前去，哪怕力量微薄，也想能盡一份力，不管是跪下請命還是什麽，只要能有希幫到。”

姜月原本的養母姚金娣夫婦也眼眶通紅，互相攙扶著點頭。

胡玉娘著心口，亦是氣憤：“他們若是要錢，老娘我有的是錢！”

李寶音眼眶紅了，翻下馬，向他們跪謝，然後默不作聲地上馬，百姓跟在後出城，一支支火把在山路上蜿蜒，像一條微弱卻明的螢龍。

逐城到西有四十裏路，他們走走停停，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到。

西城門閉，守衛森嚴，不許他們，他們嘩啦啦地集跪下，錯落不齊地呼喊：

“請都督放了姜月！”

“請都督放姜月回來！”

“……”

卻無人應他們。

聶照扶著柱子，強撐著走出去。

外面刺目，紅的，灰的牆，藍的天，鳥雀騰飛，安靜祥和，好像與往日并沒有什麽不同，唯一不同的，就是外面麻麻站著的人。

他們見到聶照，齊刷刷跪倒在地，發出一片轟隆隆的，鎧甲到地面的悶響，都低著頭，不敢與他直視，齊聲道：“我等悉聽將軍差遣。”

呼聲沖破雲霄，豪氣幹雲，其中含著幾分惱怒和愧疚。

聶照後退一步，有種痛徹心扉的可笑，不由得僵扯了扯角。

他的威，他的軍心，是姜月替他換來的，有什麽用呢？姜月沒了，他也不會茍活。

劉備為子龍肯摔阿鬥，他心中無如此大義，萬舍不得姜月。

姜月說該死在十一歲，聶照他自己何嘗不是多活了幾年？人有兩條命，一條在軀幹，一條在魂魄，魂魄上的命一死，軀幹上的命就是行走。

姜月救活了他魂魄上的命，他的命是的。

聶照握拳頭，把姜月留下的帶纏在腕上，舉劍：“點三千兵，隨我攻下遠城！”

西與逐城通向的道路已經全部堵死，且有重兵把守，唯有遠城迂回，方能進西。

姜月無論是死是活，他都會把帶回來。

劉方志中數箭，奄奄躺在床上，聽到外面的喊聲，就知道聶照到底是要南下遠城，這一步走出，那就是謀反！但如今除此之外，再無別的法子能保全逐城百姓。

他以為只要忠君國，就算有閹黨作，延誤戰機，逐城保不住也沒關系，他們只要留有一息，帶著百姓退而避之，早晚能攻回去，所以他不肯把姜月出去，可是他未曾想到這些權宦如此心狠，竟然連滿城的百姓都不要了，他們要把百姓留在城中等死啊！

若非姜月這次去的決絕，恐怕等到逐城真的守不住後退之時就晚了。

他擡起手，招呼副將：“如今聶將軍南去遠城，我們要想方設法拖住勒然，籌集一些金銀，假意降之，待攻下遠城，百姓移之再行決戰。”

副將猶豫：“可假意獻降，使者可就有去無回了，誰做使者……”

賬外傳來一疊疊問候聲，是城裏的人來了，劉方志語氣暫歇，傳道：“請進來。”

門氈被掀起，般若一白，持扇走，巧笑倩兮，有種雌雄莫辨的，晃了衆人的神：“將軍不如考慮考慮我？我不過一介男娼，死不足惜。”

……

姜月被押園，扔進一間空籠子裏，四周犬沸騰，聽得人心肝發，霍停雲咬牙切齒，忽然發出獰笑：“你終究是落在我的手裏了，我兒之痛，必你百倍之！”

姜月既然來了，就知道自己的結局，抱著肩蹲坐在地，輕蔑一笑：“你知道你的兒子霍明最後是什麽結局嗎？他被扔下懸崖了，好多野狗啊，把他咬一塊一塊的，如今應該都變糞便了吧，他作惡多端活該！”說完，忽然忍不住似地笑起來。

霍停雲被笑得怒火中燒，狠狠朝砸了茶杯，繼而狠道：“來人，放野狗進去！今天先放一只，明日兩只，後日三只，我看看到底能過幾日。”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