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慧太后看起來也不意外。
那雙飽經風霜的眼眸,能把一切都看,一切的謀詭計,在面前都無所遁形。
此刻手里慢慢捻著佛珠,誰都不看,只慢慢欣賞窗外的春景。
沒有立即理會梅賢妃。
最早盛開的牡丹已經悄然綻放,在壽康宮里爭奇斗艷。
唯有牡丹真國,花開時節京城。
世人皆牡丹,爭相養育培植,每到春日時節,玉京的各大園子爭奇斗艷,力求博得今歲的花王譽。
宮中亦是如此。
無論是凡夫俗子,還是達顯貴,便是這院中一朵野花,也要爭出個高低貴賤。
或許野花不懂,但種花人卻一定明白。
仁慧太后慢悠悠抿了口茶,道:“竟然過去這樣久了,既然過了日子,真心得到懲罰,那就還是好孩子。”
太后娘娘慢慢睜開眼,淡淡道:“讓進來吧。”
阮寶林的模樣,讓所有人大吃一驚。
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眼窩凹陷,眼底一片青黑,一眼看去實在可憐。
頭發都比之前顯得稀疏許多,一不茍梳了個簡單發髻,只戴了一支白玉簪。
通上下簡樸素凈,與以往的姹紫嫣紅全然不同。
一步步上前,不看任何人,只低眉順眼來到堂下,干脆利落跪倒在地。
“臣妾給太后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阮含珍的聲音低沉,多了幾分歲月淬煉過后的滄桑,“臣妾因思過,不能祝賀太后新歲吉祥,不能侍奉膝下,心中甚是惶恐難安,還請太后娘娘寬恕。”
這一番話說下來,可真是人肺腑。
本來太后還在賞景,聽到這話,也是淡淡開口:“不怪你。”
姜云冉此刻清晰意識到,仁慧太后其實非常會做人,但凡皇帝喜歡的,就喜歡,皇帝厭惡的,一眼都不多看。
阮含珍這樣懇切,仁慧太后都不心腸,就是因為阮氏這一次太過膽大包天,惹了皇帝不快。
其實,也惹了仁慧太后不快。
也不知是明白這一點,還是真心想要悔過,阮含珍忽然轉過,對著就要磕頭。
姜云冉一言不發,青黛卻眼疾手快,上前一步虛虛扶了一把阮含珍。
姜云冉這才淡淡開口:“阮寶林,本宮可當不得你這一跪。”
先跪太后又跪,這剛出宮第一日,就要鬧妖。
阮含珍還是那個黑了心肝的人,從來不會改變。
見姜云冉這樣強,阮含珍垂下眼眸,眼眶迅速泛紅,瞬間就表現出一副委屈模樣。
“臣妾是想給姜昭儀道歉,之前宮宴時,臣妾不懂事,惹了姜昭儀不快,今日好不容易能得見姜昭儀,定要同你道歉的。”
姜云冉端起茶盞,淺淺抿了一口。
仁慧太后這里的都是好茶。
梅片茶清香芬芳,有一種空谷深林的幽靜,只品一口,都覺得回味無窮。
姜云冉安靜吃茶,并不開口。
的態度很明顯,即便當著太后的面,也不原諒阮含珍。
不會為了*臉面說場面話。
一步都不后退。
這景實在尷尬,其他妃嬪都垂眸不語,有的學姜云冉一起吃茶,有的則眼觀鼻,鼻觀心,仿佛什麼都沒聽見。
仁慧太后都只捻佛珠,一言不發。
倒是梅賢妃嘆了口氣,開口勸說:“大家都是一宮姐妹,何必這樣生疏,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不如握手言和可好?”
這話里話外,都是挑剔姜云冉小氣。
姜云冉眼皮一抬,冷冷睨了一眼:“梅賢妃倒是大度,不知衛妹妹泉下有知,是否知曉你替原諒罪人?”
梅賢妃面一變,了兩口氣,正要再開口時,就聽仁慧太后輕輕念了一聲佛偈。
“舊事不要重提。”
說著,也不去看姜云冉,只垂下眼皮,睨了阮寶林一眼。
見這般形容枯槁的模樣,也并未表現出任何憐憫,淡淡道:“阮寶林,起來說話吧。”
阮含珍這會兒已經哭了。
臉頰一行清淚,更顯的單薄可憐。
可眾人想起衛婕妤之前那滿鮮的模樣,終究都沒有生出幾分憐憫之心。
仁慧太后自然要讓后宮平和,不皇帝為此憂心,耽擱政事。
因此只叮囑阮含珍:“你若能知錯就改,也算是好事,以后萬不能生是非,恪守本分才能平安始終。”
這其實也是對阮含珍的警告。
阮含珍頷首:“謝太后娘娘教誨。”
仁慧太后又念了一聲佛偈,抬起眼眸,目在院子里搜尋,看到兩個孫兒玩得正好,臉上終于出幾分喜悅來。
“好了,你們都忙,就都回去吧。”
“周宜妃,明宣和明舒多玩一會兒,你瞧孩子多開心。”
周宜妃了,最終沒有反駁。
“是,多謝太后娘娘。”
太后卻說:“都是哀家的孫兒,哀家關照是理所應當,以后莫要再說謝字。”
周宜妃正要回答,就聽邊上阮含珍再度開口。
“太后娘娘,臣妾有事要稟。”
仁慧太后的臉上明顯顯出不耐煩的緒。
這一次冷冷睨了阮含珍一眼,淡淡道:“阮寶林,你好不容易從長春宮出來,可要謹言慎行。”
阮含珍頓了頓,還是起重新跪下。
太后的語氣,旁人的表,看得清清楚楚。
有衛新竹那賤人橫在前面,無論做得多好,都無法擺阮家謀害宮妃之罪名。
皇帝本就不喜歡,以后必再也無法高升。
既然兩條路都走不通,那就只能走第三條路。
反正已經如此,還不如破釜沉舟,為自己,為阮家重新博出一個出路來。
阮含珍這一跪,讓整個花廳氣氛重新沉寂。
仁慧太后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看都不看阮含珍,說:“哀家最后給你一個機會。”
阮含珍攥著手里的帕子,躬下,重重磕了三個頭。
“太后娘娘,臣妾所言,并非為自己,而是這宮中有人欺上瞞下,胡作非為。”
阮含珍眼淚倏然而出,再度落臉頰。
聲音低啞,眼睛通紅,楚楚可憐。
“太后娘娘,臣妾關閉這兩月,每日都是餿食剩飯,從未見過新鮮菜。”
這話一出,在坐眾人皆變了臉。
有人有意無意往姜云冉面上看去。
也是湊巧,這兩月,幾乎都是姜云冉主持宮事。
阮含珍低垂著頭,似乎不知這些瑣事,只說:“臣妾作為寶林的份例,也從未落到實,長春宮缺醫藥,日子實在煎熬。”
“否則,臣妾也不會這般形容。”
說到這里,阮含珍再度躬,重重磕了一個頭。
嘭的一聲,在花廳里回。
“還請太后娘娘替臣妾做主,掃清宮中欺上瞞下的小人。”
————
阮含珍這般惺惺作態,不就是要揭發苛待宮妃,貪墨其他宮妃份例?
里說著有“小人”,實際上還不是在說姜云冉管宮不力,縱容宮人欺凌仇敵?
從姜云冉宮第一日起,兩人就是仇敵,不死不休的那一種。
宮中人人都知曉兩人關系極差,后來又發生宮宴之事,衛新竹一條人命橫在中央,心中的芥,累積的仇恨,早就無法消弭。
隔閡會從小溪變深海,永遠也愈合不了。
聽到這話,姜云冉好整以暇重新坐回椅子上,先同仁慧太后致歉,然后才冷睨了阮含珍一眼。
“阮寶林,你直接報本宮名號即可,何苦彎彎繞繞,說些似是而非的話語。”
“今日太后娘娘和諸位姐妹都在,你有話直說。”
姜云冉管宮兩月,上的凌厲氣勢越發深厚,因已經清宮事事例,理宮事得心應手,上有一種瀟灑自如的磊落。
沉穩、從容、果斷,卻又仁慈、寬容、大度。
這是所有人對的認識。
就猶如花園中的牡丹,終在春日時節,耀武揚威綻放麗和華。
仁慧太后沒有看,卻慢慢停住了捻佛珠的手。
姜云冉也不過只睨了阮含珍一眼,然后便收回視線,仿佛并不值得注目。
阮含珍跪倒在地,本不知這些眼神司,聽到姜云冉盛氣凌人的話語,心中怨恨陡升。
看著地面的眼眸滿是戾氣,恨不能立即就把姜云冉就地殺死,看滿鮮,痛苦掙扎。
總有一天,要這賤人痛苦死去。
阮含珍的手指扣著地毯,把地毯上的茶花花蕊扣得七零八落。
說出來的話,卻是輕而抖的。
“回稟太后娘娘,臣妾并非針對昭儀娘娘,只是以為膳房有人奉違,以次充好,貪墨宮妃份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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