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者做的是喜歡收藏好字的雅客的生意,后者就是普通的代筆了。
攤主后掛了一首他題寫的名詞,用筆細膩飄逸靈,仿的是王羲之。
慶以為,這人最多只仿出了三分王字的神韻,不足以讓本朝的書法大家們點評,但一個字只賣十文也過于便宜了,可見其賣錢心切,寧可薄利多銷。
奈何會站在這里的大多數百姓都對買字沒興趣,純粹奔著熱鬧而來。
攤主看起來寡言語,全靠好心的客棧伙計幫忙吆喝招攬生意,攤主挨打的緣故就是伙計告訴眾人的,等伙計進去忙了,看完一波熱鬧的百姓也心滿意足地離去,攤子前迅速變得清靜起來。
秦仁心善,問對方:“你回家需要多盤纏?”
攤主抬起有些紅腫的眼皮,看清三人的面容后,垂眸道:“鄙人祖籍贛州新渝,進京趕考路上共花費二十八兩,其中朝廷發放考生盤纏補二十兩、自籌八兩。京后鄙人幾乎無分文,萬幸住在驛,食宿皆有驛提供。”
“會試發榜三日后鄙人又領了二十兩盤纏補,其中三兩用于償還因風寒欠下醫館的診金,這次傷又花去診金五兩、客棧食宿一兩、筆墨紙硯一兩,故還差十八兩。”
很多數字,秦仁沒細算,就覺得這人好慘,等對方報出欠缺的數字,秦仁立即解下腰間的荷包,取出兩個一兩的金元寶放到攤子上,笑容和善:“我這里有些閑錢,你拿去用吧,養好傷趕回家,三年后再來,也許下次就金榜題名了。”
攤主早已站了起來,躬道:“多謝公子好意,只是鄙人雖急缺銀子,卻也希能夠自食其力,公子有心接濟的話,鄙人愿獻丑為公子寫一幅字,公子按照字價支付潤筆便可。”
秦仁:“這……”
慶看得很清楚,三哥拿出荷包時攤主目平靜,三哥放下兩個金元寶時攤主也只是一眼掃過便收回了視線,自始至終都沒有任何狂喜、貪婪之意,所以他的婉拒乃是肺腑之言。
讓三哥收好金元寶,慶自己拿出兩錢碎銀,請攤主幫寫一首五言詩,詠春的,正應景。
攤主道謝,坐下研磨準備。
客棧伙計見他有生意了,拎了一張長條凳出來,請三個看起來就是富貴出的客人坐。
張肅繼續站著,慶沒管他,與三哥并肩坐好后,輕聲與攤主攀談起來:“敢問先生高姓?”
攤主:“鄙人姓賈,名方平。”
慶:“原來是賈先生,這是你第一次進京趕考嗎?”
賈方平慚愧道:“已經是第二次了。”
秦仁勉勵他:“先生還年輕,下次肯定會中。”
賈方平笑了笑,開始為小姑娘寫詩。
慶繼續問:“聽說賈先生一開始想的是幫人算賬籌錢,我有一事不明,那些富商自家都有賬房,賈先生是如何攬的生意?”
賈方平聽懂了,小姑娘更想買的是他的故事,好在也沒什麼不可說的,遂道:“商戶的賬房日日都要算賬,一年幾年下來難免有些無心的疏或有心的錯賬,鄙人要做的就是對家中賬目存疑的商賈的生意。”
秦仁:“……”
賬算對了,這生意自然對富商有好,但因此被罵被辭退甚至被送大牢的賬房及其家人肯定要恨賈方平啊,他挨打也就不稀奇了。
慶好奇的是另一點:“三五日的賬本很難看出什麼,那常年累月的賬,先生一個人短短半個月就看完了?”
按照賈方平的說法,他是二月底離開驛的,距今才過去二十日,他挨打后又臥床養傷五日,所以最多只有半個月幫富商算賬。
賈方平平靜淡然的臉上終于出了些許自得之,看眼對面的小姑娘,笑道:“鄙人才疏學淺兩度春闈落榜,唯于學尤其是心算,普通賬房一年才能核對完的賬目,鄙人最多十日足矣,簡單的賬更是只需三五日。”
別人說這話可能是吹牛,但他都被打這樣了,肯定是真的。
這時,一首詩寫完了,賈方平擺在旁邊等待晾干。
慶剛要繼續掏銅錢,張肅忽地遞給賈方平六錢銀子,讓賈方平再各寫一首詠夏、秋、冬的詩。
哪怕是賣故事為真,賈方平收這銀子也不心虛,換張紙繼續磨墨。
慶仰頭看眼張肅,接著問出的疑:“我聽說民間會有窮秀才,但有窮舉人,先生為何連趕考的盤纏都難湊齊?”
賈方平面容微冷,對著硯臺里的濃墨道:“舉人常富,一是有附近的員富商大戶以惜才為由送舉人銀子,實則為提前結籠絡,等舉人考上進士封了,這些人便可憑借贈銀的舊去新那里討方便。二是舉人名下的田產不用繳納田稅,所以會有百姓爭相將自己的田地掛在舉人名下,再從免去的田稅中拿出一部分送給舉人。”
“鄙人不恥這兩種取財之道,寧可固守清貧。”
秦仁撓了撓腦袋,還有這種事?
慶沉默了許久,見客棧伙計在里面探頭探腦,慶隨口問:“這家客棧食宿錢不低吧,你一兩銀子能住多久?”
賈方平面激:“掌柜的心善,一兩銀子允許我住在他家的柴房,且將剩飯剩菜送我,直到我湊齊盤纏離開。”
秦仁:“……”
后落下來幾道影子,有其他百姓因為好奇這邊的攤子靠了過來。
慶不好再問,等四首詩都晾干,張肅收好后,慶問了最后一個問題:“先生應該知道打手的幕后指使是誰,這麼久了為何遲遲不去報?”
賈方平看著小姑娘的擺,苦笑道:“我為了盤纏害他丟了飯碗,他怨恨于我也是由所原,要怪就怪我急于求,思慮不周了。”
秦仁下意識地點點頭,然后又被妹妹瞪了一眼。
慶:“國有國法,先生心寬廣不計較,我卻容不得有膽敢毆打舉子的歹人與我同住京城,先生且在客棧等著,過幾日自會有人給你一個答復。”
賈方平驚愕地站了起來,可惜那仿佛連京兆尹都能指使的小姑娘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人群里,秦仁問妹妹:“你真要去替他報啊?”
慶:“不,我跟京兆尹不,不好冒然登門打擾。”
秦仁懂了:“你去找父皇?”
慶:“父皇日理萬機,這種小事不值得去驚他,嚴錫正是左相,理該他替父皇分憂。”
去找誰落在嚴錫正眼里都有私大臣之嫌,那就直接去找嚴錫正,有本事聶鏊也去父皇面前參私左相!
第64章
為左相, 嚴錫正這一年到頭的其實比興武帝還要忙,因為中書省上承天子、下統六部, 權大事也多,還要直面各部員之間的爾虞我詐、勾心斗角。
難得的休沐日,嚴錫正比平時多睡了半個時辰,醒后陪妻子兒孫吃頓早飯,飯后他就自己拎著魚竿木桶去后花園垂釣了,恩皇上,賜了這麼大一座有山有水的府邸給他。
嚴錫正的魚竿有鉤無餌,因為他的是這片刻清閑,真釣太多魚還得心怎麼吃、能不能吃完。
椅子是藤椅,嚴錫正仰面靠在上頭, 哪哪都舒服。
春暖融融的,就在嚴錫正眼皮漸重似睡非睡的時候,后傳來一道急促的腳步聲。
嚴錫正睜開了眼睛, 額心蹙起深深的紋絡, 這麼急, 家事還是國事?
“相爺,慶公主來咱們府上了,說是要見您!”
隔了幾丈遠,小廝氣吁吁地道。
嚴錫正繃的放松下來, 只是繼續皺著眉頭, 小公主能有何事找他,莫非是來找孫玩的,故意要他去迎接?
雖然很不想,但公主就是公主,嚴錫正嘆口氣, 放好魚竿站了起來。
左相府待客的正廳,除了嚴錫正之外的嚴家眾人都到了,恭敬又困地看著小公主與三皇子,唯一不張的就是嚴真真了,開心地邀請小公主三人隨去花園里玩。
慶笑道:“也好,還免了嚴相特意趕過來。”
婉拒過嚴家眾長輩的隨行招待后,慶便與嚴真真走在前頭,秦仁、張肅并在跟在后面。
四人在半路上撞見了走得并沒有多著急的嚴錫正。
對上小公主挑到他錯般的笑眼,嚴錫正先行禮,再泰然自若地道:“老臣年邁,接駕不及,還請兩位殿下恕罪。”
秦仁笑道:“左相客氣了,是我與妹妹冒然登門叨擾了您休息,還左相莫怪。”
就算不考慮嚴錫正的丞相職,單憑他是貴妃的父親、二哥的外祖父,他與妹妹也該敬著老人家一些。
嚴錫正微微搖頭表示無礙,看著小公主問:“公主此行,可是有何吩咐?”
慶:“吩咐談不上,只是在南市聽到一樁奇談,想來應該讓左相也聽聽。”
嚴錫正第一時間懷疑起坊間是不是有什麼關于他的不好的流言蜚語。
慶讓嚴真真在前面帶三哥參觀相府的后花園,與嚴錫正慢慢地跟著,張肅侍衛般走在右后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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