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原楚聿在酒桌上聽一衆男人口若懸河, 接連被灌了好幾杯酒。

他其實酒量尚可，可因為皮容易過敏，一喝酒臉上就容易泛紅, 看起來不勝酒力, 也常常可以拿這個作為借口點到為止。

林廖遠恨不得將林氏珍珠上上下下都講一遍，原楚聿被他拉著, 臉上毫無厭倦之, 只噙著笑耐心專注地聽人反複說那些車轱轆話。

直到他的裏開始反複出現他兒的名字。

“珠珠拍板的，我兒真的很有魄力。”

“都是聯系的, 先斬後奏，有時候我都在想是不是給生錯了別。”

“你不知道啊……看著漂漂亮亮一個小姑娘, 來回跑現場, 拉客戶，投資商，還有我們那核心區的幾個技骨幹，都是請來的。我們當時覺得做不了技突破，也沒必要杞人憂天, 我兒就有遠見, 說一定要改, 現在……你看！不是杞人憂天，是未雨綢繆。”

一位含著金湯勺出生卻野心，且不被標簽固化, 不在意別人看法的灑孩。

可是……原楚聿往跟著樂呵的林向朔瞥去一眼, 這樣的格往往會不拘于室，會跟著兄弟姐妹爭奪財權, 也不知道林家裏怎麽看。

原楚聿在心裏模模糊糊地勾了個形象大概，按照以往哄長輩開心就要從誇子的角度出發的方針, 把林廖遠哄得笑逐開。

“現在還直播呢，剛開始弄這個，主播沒這麽快找好，就自己上了。”林廖遠像是那種盛難卻非得給別人看手機裏子照片的父母，直接點進直播間將手機塞給原楚聿，一定要他瞧上一眼。

原楚聿第一次看見林瑯意，就是在這麽小小的一方屏幕裏。

珠寶氣，明豔人。

脖子上戴著一整串極佳的珍珠項鏈，耳垂上是非常對稱的異形克，不同款的戒指則陸續帶了四五手指，正一一豎起來為彈幕講解。

講到中指時，正巧在回答那幾個砸場子的彈幕。

一臉淡定地豎了很久的中指，腦子倒是的快，裏的講解詞邏輯順暢，還在鼓人買貨。

有意思。

原楚聿有些啼笑皆非，卻又不得不承認，發起脾氣來的林瑯意有一種區別于常規的，這種攻擊讓的一顰一笑都大殺四方，像是花紋繁複的折扇暗，一展開，裏卻藏著一把薄如蟬翼的冷刀。

“方便的話，能否讓我們去參觀參觀？”原楚聿提議，一群人欣然前往。

直播間沒退出，一路上他都在三心二意地瞟屏幕那邊的林瑯意，然後就聽到為四萬元折腰，決定在直播間跳舞。

他是有些驚訝的，人生在世很難不他人眼的影響，很多時候，戴在臉上的那張畫皮如何著墨是會被世俗標簽指手畫腳的，以至于最後本與最初自己的意願大相徑庭。

就像他一直在依著那條線前進，謹慎又標準地扮演一位“得”、“優秀”、“守規”的紳士君子，他因此得到了所有人的稱贊和豔羨。

是林氏的大小姐，不在意這種份規矩的調教和束縛嗎？

下一秒，庸俗的邊歌曲響起來，他只來得及看到第一個作，屏幕就黑了。

原楚聿的腳步一滯，再看到噼裏啪啦發了一大堆哭哭的後悔表，好像真的在屏幕那邊捶頓足，悔不當初。

再擡起頭，就像電影裏的慢鏡頭特寫一樣，所有其他無關要的背景和人聲都被模糊虛化，直播間裏的人卻如天降神一樣出現在現實裏。

他只能看到。

像是沖破了次元維度，他看到在玻璃房的那一邊得意洋洋地表示淨賺四萬，眼睛裏亮晶晶的。

哪有半點悔恨的意思。

隔著玻璃，他的視線大概太不加掩飾了，以至于過來時，他還沒來得及斂下緒。

他打算給一個良好的、常規的標準第一印象，這一套他信手拈來，再悉不過。

可他好像搞砸了。

林瑯意莫名對他充滿了防備，甚至不願意與他并肩走在一起，而是墜在後方不遠不近地跟著。

原楚聿幾次放慢了腳步，他想了很多個話題開頭，可是林瑯意本沒給他機會。

一直到核心區，突然豎起了渾的刺，攥住他的領帶不肯放手。

原楚聿得償所願地與對視且說上了話，卻沒想到是在這樣的場景下。

的攻擊再一次浮現，他知道其實也在對他豎中指，只是換了更收斂的方式。

不相信他的面。

他最初的確是想要帶走試劑配方，先行低價格再進行合作，資本家榨利益的常規作，可是他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一直以來無往不利的面能被第一眼就識破。

原楚聿覺得有點意思，有點雀躍，又有點好奇。

他覺得自己在面前也了一顆珍珠，被切開，磨掉一層層淚孕育的高雅奪目的文石晶珠層，然後被準地挖出了芯那一粒沙子。

那一粒沙子被關在裏面，他聽外面腳步聲遠遠近近，即便有人駐足也是被華麗的外層吸引，然後有一天，閉的門被敲響，那人說，知道裏面其實是一粒沙子。

是的，只是一粒沙子。

好在司機給了他一個挽回的機會，他終于能跟共一個空間，但糟糕的是，後座有煩人的電燈泡。

原楚聿又覺得林瑯意真的太神奇了，他現在邊還有被扔在角落的奢侈品包，他沒記錯的話，這款大概在70w左右，還不算各種配貨，許多貴婦和小姐會拎著它裝點門面，卻被林瑯意這樣隨手丟在副駕駛的地毯上。

可又在開滴滴，矛盾又奇異。

他太想跟說話了，只能想點辦法讓後座的人趕閉消失，他在林廖遠接打電話時就知道副駕駛的窗戶是壞的。

電燈泡離開，林瑯意跟他說不會被這種外在的因素影響自己的行為，說這話時大敞的車窗和疾馳在高架橋上的車讓這一切變得更加灑，更加自由。

揶揄他不適合開後座提到的什麽蘭博基尼，因為人個子高就會變攔脖基尼，然後又笑著說他更配賓利和邁赫這種低調沉穩的車，即使是跑車也該是全碳幽靈黑柯尼塞克。

原楚聿跟著笑，輕松、自在、舒服的笑，風把他的頭發吹，可也許他本沒被吹清醒，反而酒意漸升，所以才會這樣出格地靠向那邊，問要糖，輕嗅上傳來的那一縷好聞的氣息。

他想跟說自己家裏其實也有適合兜風的老古董機車，口中提到的商務車也確確實實是他的常用車，話出口之前林瑯意邀請他改日再去應山湖，去室外，去水面上游船撈蚌。

他自然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他此前從來沒有這種經歷，聽起來就是一場令人愉悅的驗。

他甚至迫不及待地與屬下改了日程，原本他只會在第一次親自前來應山湖，之後的工作全部由手下，但現在他改了決定。

當然，他說服自己的理由是，林氏珍珠厚積薄發，應當多上點心促進合作。

下車時他還意猶未盡，這段路好短，他只能借口要了的微信，總之來日方長。

讓他酒意全醒的是，不過半個小時，他就知道了林瑯意是程硯靳的聯姻對象。

他知道程硯靳對這種事從來都沒有松口過，莊嵐死纏爛打了這麽多年，不也還是什麽都沒有，所以從程硯靳口裏聽到林瑯意的名字時才讓他的心徹底沉下去。

他想，他們倆都一樣瀟灑、自由，我行我素，所以程硯靳會選擇林瑯意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一切都很合理，門當戶對，天作之合。

原楚聿將程硯靳和林瑯意之間的想的堅貞不渝，同時，將自己對林瑯意的那一點在意貶低得一文不值。

他從來沒有對孩子過心，朦朧青春的年紀，他只將所有的力花在課業和在原楚兩家站穩腳跟這一系列事上，遲來的那一點悸讓他到陌生和不知所措。

他沒有經驗，所以他努力用工作上的理態度來對待，那是他最擅長的領域。

他想，這肯定不是喜歡，他只是有那麽一點在意，有那麽一點晃神，以及，林瑯意對他而言有那麽一點與衆不同。

他從小就非常自律和專注，想要把注意力從其他幹擾項中收回來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那麽，林瑯意對他而言也是如此。

他可以將“那一點”收回來，在一切生發芽之前將苗頭掐滅。

原楚聿在夜裏十一點才將改期的事通知了林廖遠，這個時間點與商業夥伴聯系非常不理智，是初出茅廬的職場菜鳥才會做的事。可沒辦法，他在整理好緒後已經到了這個點，而他也不想讓林瑯意空等一場。

發出那一條信息前他獨自坐在沙發中，四周闃寂靜謐，窗外的蟲鳴聲偶有兩聲，仿佛在吶喊夏日已然悄然到來。

他靜坐了很久，手指懸在屏幕前，最後按下發送的一瞬間，心上仿佛席卷過一陣獵獵疾風，讓他想起高架橋上迎面而來的那陣風，仿佛要將他的魂魄都吹走。

他告訴自己，空落落是正常的，是人之常，不必講這種緒太放在心上。

原楚聿將手機“咔嚓”一下鎖屏後扔在一旁，突然發覺房子裏靜悄悄的，靜得讓人心裏發脹難。

他告訴自己正是因為剛起波瀾就被強制按下才會覺得憾和不甘。

是的，只是別扭的不甘，是耿耿于懷，不是喜歡，沒到那份上，他跟程硯靳格天差地別，他們不可能喜歡上同一個孩。

睡一覺，睡一覺後一切都會過去的。

*

林瑯意的信息來的令他猝不及防。

禮貌又克制地詢問他是不是因為路況耽擱了，并溫地表示不必著急，將整個上午的時間都空出來了。

原楚聿日常的工作消息非常多，好不容易沉下去的那個貝殼頭像突然跳上來時，他覺自己的心髒都要跟著從嚨口跳出來了。

怎麽，林廖遠沒有跟說嗎？

原楚聿不想直接拒絕，也不想再與有過多的談，戒斷期總是難一些的，可是只要過了這一段，等之後能心平氣和地與正常社，那就功了。

他像個蠢貨一樣繞了一大圈，再次給林廖遠撥去了電話。

之後林瑯意也曾發過幾次邀約，都被他著心腸拒絕了。

拒絕的時候，他想起小時候看見那些小孩哭著鬧著想買一架汽車模型，或是貪路邊攤香氣四溢的小食，可也有人能違心地說“我不喜歡”，“我不吃”。

也許并沒有什麽區別。

再多給他一點時間，一切都會重歸平靜的。

可他想得太簡單了。

原楚聿在理上徹底遠離了林瑯意，可在神上卻被反噬般裹挾得無法逃，的消息一日日沉下去，沉到列表不知道哪一頁的哪一個，可他發現自己居然會平白無故地刷下去，找到，然後點進去。

毫無意義的一個舉，他居然做了那麽多次。

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信號，人類會對自己花費大量時間和力的事務越發上心，并賦予過重的意義。

他明明都明白，可從未停下過這樣愚蠢的行為。

半截對話看起來孤零零的，他從那裏開始，也在那裏結束。

他的生母很喜歡讀詩，于是這了他唯一繼承的特點，他幾乎罰抄一般反複記起埃姆朗薩羅西的那句“我越是逃離，卻越是靠近你，我越是背過臉，卻越是看見你。”①

“四面八方，隔絕我通向你。”①

他很想回複，想告訴其實他也想嘗試取珍珠後做小禮，那一定很有趣，但同時，理智在拼命地阻止他不能開這條，虛掩著的門不是拒絕，而是邀請，他不應該做這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