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姐手腳麻利，快速端了幾盤熱菜上來，程硯靳這回胃口全回來了，拎著筷子對林瑯意解釋：“所以我跟聿哥在鄭姐這裏不知道吃了多次了，從小一起吃到大。”

“那時候你倆都還在讀書吧，我記得，還有姐姐問你們要聯系方式，一個比一個會裝，在那兒裝傻裝聽不懂。”鄭姐笑著回憶，“我家那位當時還說呢，說你們兩個以後朋友了，可要帶來讓我們都看看。”

扭頭和藹地瞧了眼林瑯意，慨：“你帶來過了，就等小聿下次帶給我們看看了。”

“他早著呢。”程硯靳兩指間夾著筷子給人發短信，“但是讓他過來是沒問題的。”

林瑯意眼睜睜地看著他將消息發了出去。

不過三分鐘，手機屏幕亮起，程硯靳空瞟了一眼，笑：“來了。”

*

原楚聿進來時菜早就上齊了，他在電話裏說不用等人，所以程硯靳一直將特菜擺到林瑯意面前，讓不必顧慮管自己先吃。

椅子在面前拖，林瑯意低著頭喝湯，只有一點餘可以看到男人在自己對面坐下。

沒及時打招呼，似乎得只顧幹飯，程硯靳拉著兄弟勾肩搭背笑了一會兒，吆喝鄭姐：“姐，人我可給你帶來了啊。”

林瑯意喝完半碗湯，還要去撈排骨，湯是最後上的，放得遠。剛夠著出手去，湯勺柄就被一只手住，細心地往那兒轉過來。

迅速往他那裏瞟了一眼，原楚聿只將勺柄推過來後就松了手，他一直側過頭在與程硯靳說話，沒有往這裏看。

林瑯意不聲不響地撈了好幾塊排骨，放下勺子時不鏽鋼柄磕到碗壁發出清脆的響聲。

鄭姐過來打招呼，原楚聿一邊與問好，一邊斯文地端起碗，也盛了一碗排骨湯。

盛完後，他了兩張紙了手，然後自然地將紙巾盒子放到了更靠近的那一邊。

林瑯意頓了頓，原本已經出去想要紙的手僵了一瞬，本想放棄，可自己包裏的紙巾剛才都用來吸幹服的水分了，最後還是繃著一張臉裝作若無其事地了兩張。

兩個人都默契地沒有談，也沒有眼神流。

鄭姐斜靠在桌沿，笑得眼尾都出了紋路：“剛才我還在跟小靳說，帶來的孩子漂亮哇，你什麽時候帶個讓我看看？”

原楚聿往著勺子的林瑯意去一眼，清清淺淺地抿出一個笑：“嗯，是很漂亮。”

他用湯勺撥了撥碗裏的排骨，舀了一勺湯慢慢喝下，眼皮漸漸低垂下去，緩緩道：“至于我的……您也會見到的。”

鄭姐爽快地笑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行，我等著啊。”

陶瓷湯勺輕微地到碗地，原楚聿看著面前的排骨湯，沒說話。

桌子上話最多的就是程硯靳，他大概晚上真沒怎麽吃，現在大快朵頤吃爽了，還要起去冰箱裏拿冰鎮啤酒。

他一離桌，林瑯意更是連眼皮都不擡，專心致志地剝蝦。

能知到對面投過來的注目，那湯勺磕碗底的聲音消失，他按著勺柄，一瞬不瞬地看著。

除了那小半碗湯，就沒見他過筷子。

林瑯意一心二用，剝蝦的時候胳膊肘一不小心了下筷子，骨碌碌地滾到了地上。

放下剝了一半的蝦，撚了下紙巾了手，彎下腰，卻發現那筷子滾到了他的腳邊。

潛意識不想讓他幫忙，往後移了下椅子，半個子剛往桌子底下探下去，筷子旁的黑皮鞋微微一，下一秒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出現在眼前，他彎下，先一步拾起了那筷子。

林瑯意出去的手懸在空中，在桌下，他擡起眼皮毫不掩飾地向。

目行萬裏。

像是夏日夜晚的汐，日落之時沉默卻聲勢浩大，收、變幻、吞沒、震，它晦暗地將沙灘上所有的痕跡都抹平，然後在晨曦初升時日曬幹了來時的痕跡，可以當做一切都不曾發生。

很難從他這樣晦暗不明的眼裏逃，覺得自己仿佛是一尾擱淺的魚，被困在那一小汪霧蒙蒙的水域中。

今晚相逢，兩人明明一句話都沒有說，可他仿佛一直在對無聲傾訴。

“林瑯意你要不要喝飲料？”程硯靳在不遠問。

瞬間回神，急忙往上直起腰時“咚”的一聲磕在桌子上，頓時懊惱地捂住腦袋“嘶”了一聲。

“林瑯意你要不要？”

“不要！”惱怒道。

原楚聿起去拿了一雙新筷子過來，走到邊遞給。

賭氣不接，他等了好一會兒才輕輕放在一旁，很低地說了一句：“我只是為你撿了一筷子。”

這一句話說得又輕又慢，像是一顆失去水分的蘋果，在腐爛之前已經塌塌地消耗掉了生氣。

林瑯意沒說話。

程硯靳拿了幾瓶瓶酒過來，往原楚聿面前豎了兩瓶：“喝嗎？”

原楚聿搖頭：“等下我開車送你們回去。”

他言出必行，眼見著吃到最後的程硯靳也要差不多歇手了，提前去付了錢并回去開車。

程硯靳讓林瑯意一人坐在後座，自己則開了副駕駛的門坐在前面，跟特意送兩人回去的原楚聿聊聊天。

按照順路的況本該先經過嶗山，原楚聿詢問：“我先送你？”

“先送我。”林瑯意在後座回答。

他從反鏡中看了一眼，收回目，低聲應了。

“你先送吧。”程硯靳也回道，“林瑯意，我能不能借宿一下？明早我自己回嶗山寺。”

原楚聿平靜道：“我可以在回程的時候把你直接送到。”

林瑯意原本想要拒絕的話在裏一滾，脆生生道：“行啊。”

他便不響了。

程硯靳顯然很高興，在汽車中控屏幕上切換了藍牙，連接了他的手機，放起了節奏極強的爵士樂。

車輛一路平穩地駛到應山湖，原楚聿一直將兩人送到了公司門口。

夜裏河邊風大，林瑯意下了車，散著的長發隨著風飛舞。

用手攏住，往一旁撥弄，最後往駕駛位瞥了一眼。

原楚聿將窗戶完全降下，左手胳膊肘在窗框，偏著頭闃寂無聲地注視著。

有一縷長發從指間溜出來，被風裹挾著吹到面前，蹭了一下眼睫。

下意識輕淺地眨了一下眼。

他依舊用忱長的目凝視著，渺茫的黑夜裏，同一陣風也拂過他的面龐，看到他的睫被輕輕吹，那張冷白的臉不再是玉質剔的白，好像變了流幹了的白，變了困在大雪封山的冬日再也走不出春天的白。

“還好我服幹了，這風吹的。”程硯靳下了車，一條胳膊摟住，把往懷裏帶，“你服也幹了吧？鄉下還真的冷一點的。”

“你才是鄉下。”林瑯意收回目，遲鈍片刻，手牽住了他。

“聿哥謝了，”程硯靳牽著的手一起揮手告辭，“下次請你吃飯。”

車窗升上，隔著玻璃，林瑯意沒看清車裏男人的神，只聽到喇叭短促地響了一記，算是回答。

汽車去前方掉頭，兩人上了樓。

原楚聿將車掉了頭再次回到公司門口，卻沒有直接離開，而是將鑰匙一擰，直接熄了火停在原地。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頭往後靠，像是失了力氣陷在座位裏安靜地坐了許久，轉過頭隔著車窗玻璃看樓上的燈一片一片地亮起來。

是聲控燈，他在心裏無聲地想著走過一段又一段，走得好慢，最後停在的辦公室前。

又是五六秒，辦公室的燈全部點亮，走廊燈在久無人聲後一盞一盞地熄滅，倒映在他瞳孔裏的也一點一點地掐滅，徹底陷虛無縹緲的黑。

他依舊沉默地坐在車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