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程硯靳剛答應的以後再也不手了, 破功就在兩小時之後。

林瑯意回到家，換了拖鞋就徑直往書房走。

程硯靳跟在後面，聽到急促的腳步聲, 也地跟了上去, 看見從書櫃上取下那座小型泰姬陵。

將手機固定在支架上，對準了鏡頭後開始錄像。

“你在幹什麽？”程硯靳疑不解。

“別說話。”林瑯意拿出一把小剪刀手開始拆。

東西雖小, 做得相當牢固, 對著幾連接線就是幾刀，珠子松散開, 最後“嘩啦”一聲分崩離析。

不知道有多珍珠彈跳著滾落到地上，也不管, 只冷著臉用剪刀撥開模型芯, 終于暴出一個小指甲大小的黑定位監聽。

程硯靳的臉猛地變了，濃雲翻滾般死死地盯著它，劈手就要奪。

林瑯意坐在桌前，冷著一張臉，手腕一轉將剪刀尖刀朝下, 猛地紮了下去。

程硯靳急止住了手。

東西太小, 但居然格外堅固, 那使勁的一下正正巧巧紮在上面，除了表面稍有磨損，并看不出到底還在不在工作。

“這也是豆芽菜送的？”程硯靳的嗓音仿佛刀子一般冰冷, “你看我弄不弄死他。”

話音未落, 林瑯意的手機震起來。

丟了剪刀，俯過去拿過手機, 上面明晃晃地顯示著“池疏”兩個字。

有種，這時候還敢給打電話。

林瑯意朝著恨不得將這芯片大小的監聽掰碎的程硯靳丟下一句：“別把東西弄丟了, 到時候都移給警察。”

走出書房，把門“砰”一聲關上，一邊接起電話，一邊朝著客廳走去。

電話那頭的環境非常幽靜，池疏距離聽筒的距離很近，近到他的呼吸起伏聲仿佛就在耳邊。

等著他開口。

于是他輕輕地喚了一句“姐姐”，像是一片羽輕飄飄地落到水面上，驚不起一點漣漪。

林瑯意冷著臉沒答應。

池疏一只手還捂著左臉，上面糟糟地了一塊一次止敷料，邊緣的明膠布糙地打皺著，將皮出條條壑，好像是一張不服的面。

“姐姐，你怎麽不理我了。”

他的掌心都是自己的，哦，可能也有一部分是來自邊述的，但都不重要了，因為跡結一塊一塊的痂，手指一，就會變齏紛紛揚揚地灑下來。

林瑯意冷笑：“我為什麽要理一個滿口謊言的騙子？”

原楚聿將查到的信息都如實發給了，池疏分明不是什麽生活拮據困難的貧困生。

相反，他是獨生子，父母開了個小廠，家境優渥，吃喝用度都不必為生活發愁。

他平時穿的那些發舊發白的服在這種時候像是一種玩弄他人同心的諷刺。

林瑯意：“我當初就有些奇怪，家境如此清寒的學生怎麽有能力學燒錢的藝，但那時候你說自己比較刻苦，勤工儉學，前有邊述，我倒也就這麽相信了你。”

“嗯，還得謝謝師兄。”他乍然笑起來，也許是牽扯到了臉上的傷，很快那聲笑變了調，又痛又地了口氣。

“我真是沒想到你這麽能演戲。”林瑯意想到邊述手臂上的傷就一陣後怕，“你既然這麽討厭他，以前在我面前，在他面前裝出來的那副欽佩戴的臉是給誰看？”

“你的裏好像就沒有一句話是真的，你這麽討厭他，還要拼命模仿他的樣子，模仿他的貧困優等生的人設，模仿他的穿搭，你不累嗎？”

“你都知道啦？”他的語氣依舊輕飄飄的，好像是被風吹的浮萍，但說出來的話卻讓人骨悚然。

他說：“嗯，我其實從一開始，就恨他恨得想讓他去死。”

林瑯意的眉頭狠狠皺起，還沒來得及發話，就聽到對面傳來一聲電梯的“叮”。

池疏輕輕地“啊”了一聲，說：“我到了。”

什麽？

他說：“姐姐你看看我呀，我在你對面。”

像是有一條冰冷的蛇從小盤繞上來，鱗片間生出細的戰栗。

林瑯意僵了片刻，心有預般朝著客廳外的臺出去。

明的觀電梯看不出停在哪一層，可是裏面有人的話就不一樣了。

甚至不必數數，從這裏向17層的那點角度太悉不過。

林瑯意站在客廳與臺的界，沒有往臺走。

池疏握著手機在耳旁，額頭靠在電梯觀景玻璃上，目不轉睛地朝著對面過來。

他只能隔著一層雪白的金剛砂窗簾，影影綽綽地看到客廳裏的人影。

不太清晰，但沒關系，他能勾勒出的模樣。

池疏嘆：“姐姐，你膽子好大啊，居然還敢買在對面樓層。”

那個模糊的人影沒，電話裏的呼吸頻次也沒變。

好鎮定啊……不愧是……池疏挪了下腳步，額頭還抵在玻璃上，發碾出窸窣的聲音。

他有一點興，也升起一莫名的驕傲和佩服，他說：“我好喜歡你啊姐姐，我真的好喜歡你那勁勁的覺。”

“誰能不喜歡上你啊……”他喟嘆，“所以原楚聿也迷你到這個地步，1702是你們倆的基地嗎？”

他的邊還放著一只黑的大行李袋：“我猜，你的未婚夫是不是還不知道啊？”

“他要是知道的話，應該不會像現在這樣淡定吧。”

林瑯意不信池疏手裏有證據，原楚聿說他去問過業，并沒有其他人來調取過監控，而從他第一次來踩點開始，原楚聿就沒有來過1702。

覺得池疏應該還在“踩點”試探，不屑道：“異想天開，你盡管來說，要不要我現在就把手機給程硯靳？”

那邊短暫地沉默了一下。

林瑯意賭他不敢說這句話，畢竟程硯靳那條瘋狗要是出馬，現在就能殺過去把他往死裏暴揍一頓。

可池疏語氣縹緲道：“好啊，你讓他來接電話。”

林瑯意猛地皺起了眉，再一次向對面。

難道真給他搞到了什麽證據？記得自己在書房裏并沒有跟原楚聿打過什麽電話啊。

“但是要稍微等一下，不想讓這種無關人等現在來打擾我跟瑯意姐的時間。”池疏蹲下，拉開邊的行李袋，“姐姐，你過來一下好不好？我有東西想給你看。”

“我跟你已經沒有什麽好說的，也沒有什麽好見的了。”林瑯意朝著牆上的鐘表瞥了一眼，心裏盤算著警察大概什麽時候到。

池疏難過地重重嘆了口氣：“我不會對你怎麽樣的，姐姐，我再怎麽樣，也不可能傷害你的。”

“是嗎？上一套套說得好聽，我都要以為定位是不小心掉進去的呢。”

林瑯意一把拉開臺的移門，徹底走到臺上向對面，直說：“池疏，你以後永遠也不要給我打電話，也永遠不要再來找我了。”

池疏半晌都沒有說話，他還保持著蹲姿，眼前是拉開的行李袋，鼓鼓囊囊。

他又了自己的臉，那得歪歪扭扭的止敷一定醜得讓人無法直視吧。

“嗯，以後，以後不見了。”他的指腹過皺褶，提起角沖對面臺上的人笑，“我不好看了。”

林瑯意轉就要回到客廳，電話裏的聲音一下子焦急起來：“瑯意姐等一下！我，我最後再給你唱首歌吧，跟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一樣，唱西廂記。”

林瑯意腳步一卡，腦子裏居然沒法將西廂記和池疏聯系起來。

池疏拎起行李袋的肩帶，翻過來一倒，將袋子裏的東西全部倒在地上。

瓶瓶罐罐的化妝品，泡條、頂花、水紗、片子、串蝴蝶、偏……

還有桃花的水袖和彩鞋。

“我化妝很快的。”他將手機設置免提放在地上，著手就開始勒頭片，“我盡量在警察到之前穿戴好。”

林瑯意傻愣愣地站在臺上，看著對面作雖急但有序的池疏。

他大概是怕在等待期無聊，還一直在跟聊天：“我知道你肯定都忘記了，我們第一次見面不是在邊述的引薦下，是在新生晚會的彩排後臺。”

“當時軸的不是戲曲節目嗎？那個‘老師’，不是別人，是我接的單，那時候我還只有高三，不是Y大的學生，我怕別人笑話我，所以化全妝來的。”

林瑯意終于對這段過往有了片段的閃回記憶。

其實那段戲曲表演的主角不是崔鶯鶯，而是組隊起來會樂的大一新生們進行的改編伴奏。

琵琶、古箏、月琴、笛子、京胡，還有西式樂鋼琴等。

而這個“崔鶯鶯”，是外請的。

“是你？”林瑯意想起那位戲曲老師盈盈一握的腰肢，似水的眉眼，活一位豔若桃李的梨園魁首。

那時候林瑯意正巧也在後臺，一開始的時候，“崔鶯鶯”聲若鶯的裊糯戲腔本聽不出這是男扮的旦角，因為除了唱曲，他幾乎不跟人流。

聽得投，幾番鼓掌好。

要不是不方便在正式演出之前“片花”，都想要用手機錄下這段天籟之音。

一切都很完，很融洽，直到“崔鶯鶯”在途中去了一趟洗手間，被男生看到了。

對于一些刻板印象的嘲笑來得非常自然，當然，剛之氣這種臺詞的出場率更是高，仿佛這個世界上，只要但凡帶一點特質的形容詞都是低人一等的。

林瑯意本來也是中途臨時去的洗手間，聽完了男廁門口比坑位更惡臭的話語，當場就罵了回去。

其實都忘了當時罵了些什麽話，因為對方人多，按年紀來說都是師兄，所以更是迎難而上，像是只火力全開的炮臺一樣逮誰咬誰，把那群吊男劈頭蓋臉罵得連“崔鶯鶯”的一腳趾頭也比不上，全然不慣著。

後來那群男的作鳥散，轉過頭想跟這位“崔鶯鶯”老師說兩句話，卻發現他也不知道在什麽時候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再後來，聽說這個節目的“崔鶯鶯”老師將訂單全額退了款，甚至還付了“違約金”，這個節目後來另找了其他一位老師，在正式演出時依舊獲得了滿堂彩。

“我們其實很早的時候就見過了。”池疏連嗓子都沒清，直接開口清唱了幾句戲腔，如珠玉落盤，婉聽。

臺下十年功，幾句就把林瑯意拉回了後臺那次的觀賞回憶。

“其實我平時都是練的，我老家有一個戲臺子，小時候我父母在廠裏忙，我就去劇團裏跟著唱。”他一手舉著鏡子，另一只手描著眉。

“我父母看不慣我穿水袖，說我這兒子白生養了，中邪了。”畫完眉後他從眼窩、鼻梁開始打面紅，掃上鮮豔的桃紅胭脂，再畫眼睛。

“我這些服都是托師傅放在劇團裏的，之前有兩件帶回家，一不小心被我爸看到了，剪爛了，只能丟掉了。”

他對著鏡子左右張檢視，將眼尾畫出嫵上挑的鈎子：“瑯意姐，那次你想錄像但沒有機會，今天你還錄嗎？”

他對于對鏡花黃這事爐火純青，因為臉上沒上妝完全更了時間，到最後只需直接在單薄的夏天服上套上戲服：

“但是我今天妝化得不好，我臉上被劃了一道，只能化半張臉……可能沒有那麽好看。”

他沖著對面微微側過，腰肢往下，兩條長長的水袖韻味十足地疊，梨花帶雨地朝著偏過頭，蘭花指一撚，疊皓腕的水袖一一揚，如水人。

沒有樂，沒有伴奏，也沒有打，零點後的電梯也沒有人再上下使用，他一個人在狹窄仄的電梯裏唱起舞，連甩出去的袖子都沒法打直。

就好像他這一輩子都在角落裏窺視他人，都在舞臺底下看別人翩翩起舞一樣。

林瑯意抓了把頭發，暗罵自己真是心腸太好了，沖著手機說：“池疏，你現在自己打電話去自首。臉，也可以治的，現在醫和醫療技這麽發達，沒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