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僞兄妹（一）

林瑯意這輩子對自己這個毫無緣關系的哥哥的變化應該有三段。

第一段，還在讀書的時候，實在是太討厭他了。

從有記憶以來，原楚聿無論面對誰都非常禮貌溫和，無論做什麽事都能完解決，任誰都挑不出一刺來，是邊所有人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

唯獨對，人前他還能溫和親切地一句“珠珠”，人後，直覺原楚聿似乎總是在不聲地避開。

這種覺常常莫名在腦子裏升起，可私底下跟好友或是家中邱姨說起時，大家都會說是過于敏了。

杭茜說：“你哥不是從沒有跟你急過眼嗎？他看著脾氣好的啊。”

邱姨也說：“小意啊，我在好幾戶人家裏都做過住家保姆，阿聿真的是我見過的最有禮貌最懂事的男生了，你看他就連去參加集訓，回來都會給每個人帶禮，給你帶得最多吧，他怎麽會對你有意見，我們全家都最寵你了。”

大家都說得很對，從小到大，林瑯意跟原楚聿從來沒吵過架，他對一直關懷備至，哪怕偶爾有小，不管是誰的錯都是他讓步，樁樁件件說出去，他都能稱做是一個模範三好哥哥。

但林瑯意總是沒來由地覺得，原楚聿上明明時時刻刻著煢煢孑立的疏離和冷淡，以及對一視同仁的寡淡和排斥，哪怕他是在微笑。

就好像他對外是一位無微不至的園藝師，多年如一地悉心照料著一片瑤草琪花，途徑的游客都贊不絕口地誇獎這真是一座花攢綺簇的花園，而林瑯意覺得，原楚聿只是在等待有一天能一把火徹底燒盡這裏，直到它為一堆廢墟。

林瑯意不明白這種毫無證據的判斷從何而來，只能勉強認為是自己那稀奇古怪的直覺。

這個疑問終于得到解答的那天，也來得很意外。

林瑯意初中有一次在回家路上經過原楚聿的高中，臨時讓司機停了下車。

把家裏準備的放學路上的點心分了一半，想去傳達室給原楚聿留一些，他可以在晚自習的時候嘗一嘗。

距離下課還有一會兒，邊只有幾個上育課的男生跑出來，隔著學校柵欄往外手問移小攤要買現打冰淇淋。

林瑯意百無聊賴地等了會，那幾個男生注意到了，你推我我推你推搡了幾個來回，最後派出了一個代表，忸忸怩怩地走到面前要的微信號。

汗味并不好聞，林瑯意懶得多說，搖了搖頭，跟傳達室說把東西放下先走了。

往外還沒走出兩步，因為臨近傍晚，學校門口的小攤總是飄香千裏，的腳步艱難地過一位嬢嬢的炸串車，馬上堅定地退回來。

家裏母親搞養生，父親不常回家，原楚聿不貪，就天天看著那些清湯寡水的養生餐發愁。

林瑯意往筐裏挑撿著串，聽細頸瓦罐裏“劈劈啪啪”的油炸裂聲，臉上的笑容越擴越大。

學校裏鈴聲響起，過了好久，林瑯意邊吹氣邊“嘶哈嘶哈”地擼串，餘瞄到攤子對面的學校鐵柵欄裏，原楚聿姍姍來遲。

他大概才剛剛下課，邊跟著一個用發油將頭發定型出瀟灑發型的男生。

那男生長脖子到找，一邊張一邊饒有興趣地問原楚聿：“阿聿，是不是你那個傳說中的後媽的兒，你妹妹？來找你了？”

這句話清晰地灌耳朵，林瑯意怔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吹涼的油炸金柳不小心到的下，像是被一細小的針紮了一下，不見，但火辣辣的。

偏了下腦袋把自己完全遮擋在炸串車旁，住木簽的手指悄悄蜷起來，心髒卻“砰砰”地越跳越響，莫名帶了點窺見的張。

後媽？

家裏從來沒有說起過這件事。

腦子裏各種過往走馬觀花一樣閃過，還沒理清思緒，的反應已經快過腦速做出了反應。

不聲地重新回到了傳達室外，隔著不遠不近的死角距離，看不到原楚聿那招牌的微笑，于是更能排除僞裝的善意。

聽到了保安似乎對他說了些什麽，而他的第一句話冷淡，漠然：

“叔，不是我們學校的，以後不可以放進來。”

哇哦，原楚聿，你可真是表面一套，背地裏一套。

林瑯意炸，無聲地踩了踩自己腳下的水泥地，心說誰稀罕進來了，分明站在白線框框外呢。

那保安好像接著說了點什麽，原楚聿說話時語氣一如既往地平淡：“好，謝謝您。”

以前他用這種口吻，林瑯意只覺得是他格如此，但現在驟然聽到了一個炸消息，再聽，終于能剔出一點若有若無的孤傲。

果然，他是討厭的。

林瑯意這人的脾氣其實很，正常人在背地裏聽到這種不待見的話肯定會悄悄離開再做打算，可偏不。

手裏還捧著一滿杯香氣四溢的炸串，這下連腳步聲都不藏了，大搖大擺地走進校門，踩過那條白線時還特意重重地碾了碾鞋底，用力咳嗽了聲。

幾人都看過來。

林瑯意表不變，上還瑩潤著一層油潤的，如往常一般笑得甜，沖原楚聿解釋：“哎呀哥，我剛才買串去了，跟你說下，爸爸下午剛飛回來，帶了點吃的，你還要晚自習，我就順路給你分點。”

清楚地看到原楚聿在聽到“爸爸”兩個字時擰了下眉，眨眼間，他臉上的神更淡漠，一只手進口袋，是耐心告罄的前奏。

但他依然沖牽起角，也如往常一般溫和道：“下次不用麻煩了，也沒多，你拿回去吃吧。”

“你不吃啊？”那個搗鼓頭發的男生在一旁抻著脖子，“看起來蠻好吃的，你不吃分給我嘗嘗？”

“蕭璞城。”原楚聿往那人臉上不冷不熱地覷了一眼。

蕭璞城出去的手失落萬分地了回來。

“油炸食品吃。”原楚聿沒再對多說什麽，轉離開了。

也許是想傳達一句關心，可此此景，林瑯意只覺得是原楚聿懶得再跟廢話。

重新回到了車上，到家後沒有第一時間鑽進自己的房間寫作業，而是地溜進父母的房間裏翻箱倒櫃找證據。

家裏從來沒有提起過原楚聿的世，但是父母確實更寵，林瑯意從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這樣一看，原楚聿到的關的確要很多。

原本以為，那是因為“皇帝長子，百姓幺兒”。

房間裏沒找出什麽證據，林瑯意又溜進書房找了一圈，依舊空手而歸。

只能作罷。

但讓人頭痛的是，晚上原楚聿回來時，母親住他，讓他以後不要參加學校的晚自習，直接回家多照看照看妹妹的作業。

“我跟你爸爸都忙，平時也不怎麽在家，你回來後可以輔導下你妹妹的功課。”

林瑯意後腦勺一炸，突然想起原楚聿很早就提出想住校，想一個人住，但是一直被母親拒絕。

這下不僅不讓他住校，還要去學校申請不參加晚自習……這晚自習還是強制每人必須參加的，要不參加，招呼應該要打到校委委員那兒。

果然，再看原楚聿的表，他的瞳仁點漆如墨，風雨如晦般浮浮沉沉。

可他臉上半點不願的緒都沒有出來，甚至彎了彎角，溫順地答應道：“當然可以，不過珠珠績一向名列前茅，我怕強行打破的學習習慣讓我輔導作陪，會不利于的主觀能。”

林瑯意因他口中冒出來的一句親昵的“珠珠”難得眉打架，跟著在一旁瘋狂點頭幫腔。

到這時候了，還異想天開能跟這哥和平相嗎？看他那不待見的模樣，兩人劃清界限橋歸橋路歸路，相安無事才是正道。

可母親不為所：“你跳過級，我想要珠珠也爭取跳級，人在三十歲之前都是黃金期，能快一年，就有快一年的好。”

原楚聿微不可見地皺了下眉，用餘瞥了林瑯意一眼。

林瑯意接收到了這個信號。

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原楚聿提出的建議總會被反複斟酌并遭到反駁，隨口說的兩句話卻能被父母當真，所以還是出馬勝算比較高。

林瑯意往母親上癱倒賴皮，撒：“您不信我自己學習也能有好結果嗎？再說了，哥哥房間裏連門鎖都沒有，你們走進走出的，我寫作業都靜不下心。”

“沒鎖好啊。”沒想到這次母親卻說一不二，“有鎖，你在裏面玩手機，跟杭茜煲電話粥，當媽媽都不知道是不是？”

林瑯意撇了下。

“辛苦一段時間，讀書時花費的力和時間都是有回報的。”母親將扶起來，手捋了捋的發，溫道，“媽媽當然相信我的珠珠最優秀了，不過你哥哥有一套學習方法，近水樓臺先得月，你聽聽他的經驗，再結合你自己的方式，也許有收獲呢？”

沒辦法，林瑯意只能應下。

原楚聿從來不會迕逆父母，他那張臉永遠都是那個沉穩溫和的表，本看不出來他是否願，上更是只撿好聽的說，進退得宜。

他見母親如此，當然也頷首同意了。

林瑯意無語地移開目，覺得自己這個哥哥真是死裝。

……

說是輔導學習，其實關上門後，兩個人涇渭分明，各自顧自己做事，半句流都沒有。

這是要求的。

反正在家說一不二慣了，正好拿著在叛逆期的借口與原楚聿將三八線分開。

原楚聿幾次想好好教教，起碼把表面任務完了，但都被一句“哥，我有我的學習方法”給堵回去，也許是覺得說的有道理，他也并不強求。

原楚聿做題快，也快，兩個人完後彼此不言不語，非常有默契地往桌子上攤一本教輔，戴著耳機在桌子底下刷劇，他坐在旁，拿出一本厚厚的牛皮本，不知道在上面翻看什麽。

可能是筆記吧，猜，因為他的課本上總是幹幹淨淨的。

“珠珠，吃點水果。”

門突然被人打開，林瑯意作飛快，單手撥到靜音，鎖屏，把手機往上一扔，右手早有先見之明地始終著一筆，在題目旁寫了個飛揚的“D”。

原楚聿不不慢地將那本作舊的牛皮本合上，偏著頭看向面前的教輔，手指剛點在“C”上，哪用他教，在他手指落位之前就“刷”地大筆一揮，寫了個C。

他再往下一題指，像是競速一般跟他杠上，做得又快又準。

母親見兩人如此上進且融洽，微笑著將切好的水果和牛放在林瑯意那一邊，忽然想起原楚聿也在，又出去給他也倒了一杯。

林瑯意這一次做題的速度慢了幾秒，因為從牛這件小事意識到了母親習以為常的偏心，所以擡起手裝作整理頭發，實則往原楚聿那裏飛去一眼。

正好撞他的眼底。

一驚，他卻依舊沉著冷靜地盯著，問：“這題為什麽做得那麽慢？”

沒看出他有出什麽失落的可憐表，好像他已經習以為常，又好像他從來就不在意這些。

林瑯意輕輕帶過：“沒，我媽出去了，我就沒往下做。”

他盯著看了一會兒，臺燈下，那瞳仁越發漆黑幽深，像是一汪深不可測的幽井。

他忽然問：“今天我讓你不開心了嗎？”

好敏銳的直覺。

林瑯意活手指讓筆在指節上轉了兩圈，在他按在“C”選項的指尖上用筆蓋點了點：“我只是討厭被關起來做一項任務。”

不知道他信了沒有，無所謂。

母親重新進來，看到兩人埋著腦袋寫題，滿意地將牛放下，空出手後徑直去攏起林瑯意披散的長發：

“看書的時候把頭發梳起來，擋眼睛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