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夫人您胡了

難得清濯靈,風恬日暖的日子。

妃梧領著手底下兩個手腳伶俐的丫頭過來，替見喜梳妝更。

“夫人的臉型梳元寶髻好看。”

“發髻中間用花盆簪子便好，不能喧賓奪主了去。”

“裳已經夠華麗,再用多餘的反倒贅餘。”

……

三人在一旁有商有量，系帶一松,見喜梳了十年的雙螺就這麽毫不留地散開來。

向來是個俗人，對簪花首飾沒什麽研究,只恨不得發髻上珠環翠繞,花開滿園，越多越好。

妝奩裏五花八門的首飾只能看不能用，實在可惜，見喜心裏得。

可等到敦敦實實的元寶髻盤上頭頂，點翠花盆鈿花一上陣,那顆珍珠瞬間將人的視線吸引在一,雙耳再垂下一對金累燈籠耳墜,細眉添黛,上點朱，見喜對著鏡子,整個人看呆了。

比起往日的素面朝天,略施黛之後果真變得很不一樣。

妃梧有些驚喜地笑了笑：“督主眼真是不錯,給夫人挑的胭脂和首飾靡麗卻又不失俏皮,果真適合的才是最好的。”

見喜聽著心裏一樂，原來是廠督親自挑的首飾呀，算他有良心。

不過那也是日日暖床該得的，靠自己的辛勤勞獲得報酬，又有什麽不合適呢？

石榴紅的上襖配上流溢彩的月華，如同雲銷雨霽時天空雲霞漫卷,原地打個旋兒，斑斕的擺便像是滿地繁花綻開，發髻上的鈿花此時也格外應景。

一裝扮該繁複時繁複，該從簡時從簡，沒有一樣搶風頭，卻皆映襯出了鏡中人的俏可人。

穿上一雙金線繡花鞋，見喜的小心髒都雀躍起來，剛出籠的雀兒一般奔向了院子。

先前在屋養傷，只能倚在窗前眼地往外頭瞧，沒想到出了屋門的天空如此湛藍，曲折的廊廡一眼不到盡頭。放眼去疊石山，青松頎秀，即便是冬天也不見半點荒涼之，細聽還有汩汩流水之聲。

融融天之下，庭前的桃樹似乎也要開花了。

梁寒從院門外進來，便瞧見這鮮亮眼的人兒在樹底下蹦跶轉圈，跟昨兒在床上喊腰疼的仿佛不是同一人。

他素來好張揚的，這麽看來應當沒有出錯。

見他來，見喜噠噠地跑過去，“廠督，這一好不好看？”

他略略勾沒有說話，擡手扔給一個鼓鼓囊囊的蓮紋荷包，忙不疊地打開，裏頭是一摞亮閃閃的小金錠子，登時笑開了。

“謝謝廠督！我去給您輸錢啦，輸了可要像您說的那樣，您還得賞我一百兩，大丈夫一言九鼎，可不能賴賬啊。”

常常如此，說起話來上沒個把門。

“大丈夫”三個字一落下，梁寒靜靜地審視著，眸中似浮出一層異，卻不過轉瞬即逝。

後的侍從長棟也是太監，聽到這樣的詞兒自比旁人多幾分敏，尤其是在督主跟前，他暗暗了把汗。

長棟想到宿在遼東一間驛館的那一回，聽到樓下幾個山匪模樣的漢把酒言歡，說起葷話來毫不忌諱。

旁人聽來倒是無妨，頂多是污了耳朵，可這話落太監耳中就是紮心窩子的事。

桌子一拍，手中的瓷懸于半空裂碎片，信手一揮下去，滿堂的聲音戛然而止，鮮濺了一地，往後再想說話只能等來世投胎為人了。

思及此，長棟餘往梁寒面上一瞥，幸而未見慍氣，這才悄悄松了口氣。

馬車早已套好，在東門口等著，見喜輕快地丟下一句“我去啦”，提著角便步出了門，同妃梧一道上了馬車。

聽著轆轆聲漸行漸遠，長棟面上有些擔憂，轉向梁寒道：“咱們守在滄州的人在西山外的破廟遭了埋伏，恐已經打草驚蛇，您在宮中又為夫人得罪了皇後和魏國公，今日夫人出門會不會……”

梁寒盯著錦蓬馬車一直行到長街盡頭拐向右側，這才收回了視線，冷嗤一聲：“就怕他們有賊心沒賊膽，刺殺？呵，落在咱家手上，還怕揪不出幕後指使麽？”

他轉走向院中，著方才站過的那棵桃樹，牽了牽角道：“殺個子折不了咱家一條臂膀，為了出口氣把自己置于刀尖之上，何必呢？活膩了才會想刺殺。不過，倒是要警惕那幾個胡黨的蠢貨，難保有些不要命的就是喜歡在刀尖上跳舞。”

他略一沉，眸之中泛起沉之：“加派人手盯著，遇到胡黨就地正法，一個不留。還有，若掉一頭發，讓番子提頭來見。”

長棟趕忙躬頷首，連聲道是。

離了老祖宗的視線，見喜整個人如蒙大赦，暢快了不止一星半點。

妃梧同講了幾句馬吊的玩法，囫圇聽著，不過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妃梧繼而笑道：“夫人不必張，回頭兩把牌就明白了，新手往往手氣要好些，把把好牌也有的。”

見喜瞧很是耐心，也不好意思敷衍，終于理清了一些的規則。

廠督讓輸，想來是朝中大臣之間套近乎吧！

若是贏了錢讓人家夫人面上無，為此得罪了人，回頭在場上給祖宗使絆子，那便是的罪過了。

想到這一層，更加堅定了輸牌的信念。

知道怎麽能贏，那就偏偏往作死了打。

妃梧說完之後，又向介紹了今日要見的三位夫人，從夫君在朝中的地位，到後院有幾位通房，甚至連這幾人的飲食喜好都一清二楚。

見喜驚得張了張，有些愕然地著：“妃梧姐姐，你怎麽曉得這麽多？”

妃梧笑了笑：“夫人直接喚奴婢的名字吧。”

看得出這是督主放在心尖上的人，妃梧也不瞞，笑道：“番子們在外頭打探消息，咱們在後院的對朝中員的家事都要了如指掌，知己知彼才能輕易拿住旁人的把柄，人為魚，我當為刀俎。”

見喜聽完越發佩服，從前廠督說過，他邊從不留無用之人，現下看來果真最沒用的就是了。

難怪！難怪廠督想要為後院添磚加瓦。

想到這一茬，又莫名有些窩火憋氣。

還是忍不住問了句：“今兒我還有任務在，廠督讓我替他尋幾個人府，你說廠督是不是嫌棄了我呀？”

妃梧微微一怔，想了想，搖著頭道：“自然不會，督主喜歡夫人還來不及，恐怕是想借人的名頭引蛇出，打探對家的消息吧。”

“這樣啊。”撐著下頜若有所思。

若真是如此，這差事辦不好的話似乎說不過去，更顯得沒用。

可若是真引了人府，當前，誰能把持得住呢！

廠督這種人若是喜新厭舊了，一定會把殺了滅口的，見喜暗暗在心裏罵了句娘。

未消片刻，馬車放緩了速度，安安穩穩地停在知雪園門口。

妃梧帶著下車，穿過幾條花木扶疏的廊道後，一擡眸，瀾月亭已在眼前。

幾位夫人早已在門口等著，見一紅彩的姑娘遠遠從假山後走過來，眼前不亮了亮。

端莊持重、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們見過不，可像這樣明無邪的姑娘，在京中高門之中卻很是見。

角順著腳步打擺，一圈圈的珍珠在下流著瑩潤的芒。

往這裏來時，好像春天也跟著一道走來。

這樣用心的著裝打扮，想來在提督府也是格外寵的。

嫁給位高權重的司禮監掌印，對一個小小的宮來說算是高攀，如今還這般督主重視，說來說去都是好，餘下的便只有房事上有些憾。

迫于梁寒的權勢地位，們自當尊敬和禮遇這位掌印夫人，可一想到那是個宦，們也就不那麽羨慕了。

沿著青石階上前，妃梧低眉，在耳旁小聲提醒道：“著黛藍褙子的那位是大理寺卿夫人，雪青襖的是工部員外郎的夫人，柳綠的那位是督察院經歷劉淵的夫人。”

見喜默默記下，笑意盈盈地上前施禮，那幾人也趕忙躬回了一禮。

妃梧在馬車同說過，這幾位大人在朝中皆與廠督有些涉，要麽在文臣與宦之間保持中立，見了面不至于橫眉豎眼，要麽是溜須拍馬的一把好手，靠著自家夫人的友圈穩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

工部員外郎夫人最為年輕，瞧著不過二十出頭，也是這幾人裏模樣最為標致的。

見喜一眼就注意到累嵌珍珠海棠花簪，確定那顆珍珠沒有自己頭上這顆大，這才轉眼去看另外兩人。

大理寺卿王夫人常常出來聽戲打牌，在京中員夫人的圈子裏很是有名，為人也格外熱，一瞧著見喜便眉開眼笑：“沒想到督主夫人竟這樣年輕，聽說您是賢妃娘娘宮裏頭的？”

見喜點了點頭，這來頭在宮中還能唬人，可在外面不見得。

這些夫人哪個不是高門貴，若不嫁老祖宗，如今只是個份卑微的宮罷了，旁人連瞧都不會多瞧一眼。

可王夫人竟越瞧越歡喜，又笑道：“總覺得夫人的模樣有幾分悉，好像在哪裏見過似的。”

這話一出，見喜就不曉得怎麽接了，連王夫人自己也覺得不大對勁，似乎攀附之心昭然若揭。

可方才說的的確是實話，從上瀾月亭的時候，王夫人就瞧有幾分眼，卻又實在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尷尬不過是一瞬間，見喜趕忙笑道：“夫人見過的人多，這可不是在誇贊我嘛！”

衆人相視而笑，劉夫人也笑道：“想必都是緣分吶，來來來，咱們都別站著了，到亭子裏坐吧。”

石桌石凳早已被拭得幹幹淨淨，旁的侍端著青瓷茶盞上來，衆人抿了一口又放回去，了一通牌，這便開始了。

見喜只記住了胡牌的幾樣要點，可面對各種花圖樣實在有些眼花。

妃梧在一旁教著，卻發現夫人懂是懂了，可總是挑齊整的牌往外推，例如三張六條非要扔掉兩張，七八/九萬偏打八萬，卻把東西南北留在手上大眼瞪小眼。

這是什麽打法？妃梧抿著在一旁笑。

很快，見喜的一百兩金就剩下一小半，雖然心疼，可一想到老祖宗許諾的輸錢的好，便心花怒放起來。

了個懶腰，面上裝作很是憾，“您瞧瞧我這手氣，真是沒誰了！”

三位夫人各自胡了幾把，雖贏了錢，可心裏卻著急。

讓堂堂掌印提督夫人輸得口袋空空，實非們的本意。

平日裏們打得并不大，有時候二十兩銀子就封頂了，今兒卻是特意開庫房取的銀子。

來之前家中夫主還特意代，一定要讓提督夫人贏錢，贏得高興、贏得爽快才好，錢砸下去不怕，權當是變著法兒孝敬提督了，否則就等著朝中吃癟吧。

如今這走勢，要如何扭轉乾坤，委實是個難題。

三人垂眸深思，又面面相覷一陣兒，各自遞了個眼給邊的侍從，侍們會意，借沏茶的由頭下去好生商量一番。

瞄過見喜出牌的丫鬟說道：“我瞧著提督夫人出手毫無章法，不知懂是沒懂，分明一手的好牌，卻像是故意求輸似的，專挑好牌往外推。”

另一人揣測道：“會不會人家兒不想贏錢，就同咱們夫人的心是一樣的？”

衆人思量半晌，終于得出個結論來。

既然提督夫人扔的都是好牌，那便打什麽，咱們也跟著打什麽好了！總之不會出錯。

回來之後悄悄與自家夫人通了個氣，妃梧看在眼裏，只是彎笑著，沒有提醒。

接下來的一切就很夢幻，衆人仿佛約好了似的，見喜出什麽牌，三位夫人便跟著出什麽牌，但凡手上有的，便不管不顧地往下扔。

王夫人的侍也很積極地站在見喜後指點，見到對面出了一張八萬，沒等見喜手牌，趕忙道：“夫人，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