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冷酒不能喝
廣興鏢局私造兵一案,順著河間府與天津碼頭往下查,竟牽扯到了五軍都督府前任指揮使,如今的正四品明威將軍徐闊。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河間府知府宋驤與徐闊私下常有書信往來,大多是一些私事通,番子留神發現一封蠟封口的信件出現得格外蹊蹺,暗中查看才知是一張完整的兵構造圖,恰恰與廣興鏢局搜查出來的長矛如出一轍。
值得注意的是,這徐闊正是在靖王謀反案中立下大功,得先帝賞識,才升到如今的位置,而這無疑又為當年的顧淮謀反案提供了一條新的思路。
梁寒呷了口茶,指尖敲打著膝襕,思索片刻道:“咱家記得,這徐闊與如今的兵部侍郎是連襟吧?兩位夫人的父親是奉國將軍姜嶙?”
二檔頭頷首道:“正是。”
梁寒眉心慢慢舒展起來,彎一笑,“踏破鐵鞋,找了腐臭發爛的,沒想到兜兜轉轉又回到京畿,奉國將軍與魏國公一向好,這幾人全都給咱家盯,那枚印信說不準就是賊喊捉賊,實則在他們自己手裏攥著呢。”
韓敞之死,為顧淮案堵死了一條路,印信石沉大海,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找回。如今徐闊與宋驤的關系浮出水面,前路似乎頓時豁然開朗起來。
賀終接著從門外進來,梁寒略一拂手,讓二檔頭先退下。
待屋只剩兩人,梁寒才淡聲道:“玉佩有下落了?”
賀終道:“倒不是玉佩,而是前些日子您吩咐去找舅公舅婆,兒子查到舅公已于五年前死于家中,而舅婆文氏早在九年前便已改嫁,如今一家生活在順天府下轄的宛平縣,還給現在的相公生了個兒子,今年都八歲了。”
梁寒聽得直皺眉:“哪來的舅公舅婆?”
賀終撓頭笑道:“幹娘的舅舅和舅母可不得這麽嘛!先前您讓我去找的,現下兒子把人帶來了,請進來還是?”
“人就在外頭?”
“正是。”
梁寒面泛起冷意,腦海中一時心緒翻湧,指尖無意地敲擊案面,沉半晌道:“先關到地牢,容後再審。”
賀終愣了下,有些不明所以。
先前火急火燎地要找人,他還以為幹娘思念親人急著團聚,這幾日跑的都快斷了,沒想到竟是這麽個結果。
關到地牢可見毫無分可言,可“容後再審”的意思,大概是督主還未想好如何置?這倒是新鮮。
以往詔獄裏,不管什麽牛鬼蛇神,必得先來幾樣酷刑充當開胃菜,那是歷來的規矩。
見老祖宗面沉凝,賀終不作多想,拱手應了聲便要退下,可想想還是提了一。
“兒子來時問過,可不巧麽,原來幹姥……我是說幹娘的母親,先前也是在宮裏當差的,可文氏又說不清在哪一宮。”
梁寒眸一凜,“在宮裏當差?什麽名字?”
賀終道:“聽說是什麽青梅還是青妹的,不過外頭那個名字未必能在宮中留用,分配到各宮娘娘的一般都由府安排新名字,也有不主子習慣按照自己的喜好給奴才賜名,那些上不得大雅之堂的名字便都棄用了。”
梁寒微微一滯,的母親,秋晴應該知道吧。
他早該猜到的。秋晴是宮裏的老人,自小便進宮伺候,那麽多年過去,宮外哪還有什麽朋友想到托孤給?多半是宮裏的人。
既如此,的父親又會是誰?
梁寒按了按眉心,長長籲了口氣。
……
月正濃,屋裏蔓延著清甜的酒香味。
梁寒邁步進去,瞧見姑娘正坐在榻上小酌,邊一陣“噗噗”的聲音。
桑葚酒剛從冰池拿出來,姑娘不懂酒,用的還是一套喝茶的白瓷,酒是濃郁的紅紫,從杯沿上一過,留下的印子像極了幹涸的跡。
不過也有對策,吐吐舌頭,便將杯沿上殘留的得幹幹淨淨。
梁寒順勢坐到邊來,面上看不出半點緒,“就這麽好喝?”
見喜使勁兒點頭,舉起酒壺給他也倒了一杯,卻沒有斟滿,然後舉到他面前來,“祖宗,我頭一回試著泡桑葚酒,真不錯!您也嘗嘗。”
先前聽長棟說祖宗素日不飲酒,所以釀了一些,只給祖宗斟半杯,一來不知他肯不肯喝,能喝多;二來心裏也不大舍得。
這時節,林子裏的桑葚都落了,只恨當時沒有多采摘一些。
也沒想到這酒實在酸甜爽口,口香醇,讓人罷不能,才一下午就去了小半壇,剩下的一些還得省著點喝。
可接著就看到祖宗一仰脖,將那杯桑葚酒一飲而盡,喝完將杯盞推回面前。
見喜瞪著眼,這是再要一杯的意思?
咬咬牙,又給他倒了小半杯,他冷眼瞥過去,說不夠。
見喜心裏咯噔一下,擰著眉心好心勸道:“喝冷酒對您的子不好。”
梁寒平日調理傷寒的藥自打開春後便從五日一次調整到十日一次,後來天兒大熱起來,這藥便開始停用。這其中,自然也有夜間暖的功勞在。
可不用吃藥是一回事,殘羹冷炙尤其是冷酒,用起來還是要當心,以免舊疾複發。
當然這也是托辭,還有一個緣由,不大舍得。
看祖宗這吞飲的架勢,似要把這一壇寶貝消滅幹淨,見喜心都揪了起來。
可又瞧見他面平靜,好像從進屋就沒有笑過。是不高興,所以才想喝酒麽?
杯盞在手裏轉了轉,半杯酒口卻未,他手將攬過來吻住,清甜的酒一點點漫過口齒,見喜瞬間紅了臉。
冰冰涼涼的溫度,酸甜中帶著淡淡的冷茶香。
最後還是“咕嚕”一聲,順著的嚨滾下去。
靠在他肩頭,了,聽到他在耳邊低聲道:“冷酒不能喝,喝點熱的?”
見喜蹙了蹙眉,忙擺手說不行,“桑葚酒冰鎮的最好喝,難不放到鍋爐上燒麽?沒見過那樣的做法。”
他將抱起來走到床邊去,薄著面頰,“好不好喝,不得熱過才知道。”
見喜微怔,沒明白他的意圖。
燈罩裏的火苗疏忽一閃,一片雪在微弱的燭裏泛著淡淡的瑩潤芒。
涼涼的桑葚酒從壺傾倒而下,漫天紅雨滴落在的雪地上,霎時綻開濃豔綺麗的花朵。
隨著高高低低的起伏,很快在雪中蔓延起無邊的紅浪。
馥郁的酒四溢,他捧起雪,慢慢品嘗。
見喜驚得兩眼瞪直,渾涼得發抖。
芳醇的酒濃豔滴,與瑩白的雪地形鮮明的對比,明麗而刺目,是他最喜歡的妙。
輕輕抿一口,齒生香,回味無窮。
一壺酒被他倒了一半,見喜子都酸下來,可也心疼酒,恨不得自己親自己。
還要再往下繼續,見喜瞬間就哆嗦了。
指尖到潤的東西,梁寒作停了停,擡眸問:“還疼?”
見喜搖搖頭,面泛起酡紅:“不疼,已經好了。”
冰涼的指尖過,輕輕一,咬著道:“誰讓您往那兒下手的?那圖冊上可沒有可以說……打那裏……”
說完臉頰已經紅,那種細微的痛好像又爬上了四肢百骸。
昨兒還以為小命就此付出去,沒想到迎來的竟是從未有過的爽適驗,天上地下,所有的快樂都被捕捉了個遍。
可即便如此,還是覺得,給十個腦袋都想不到祖宗能幹出那種事。
書上有的,他信手來;書上沒有的,他也能舉一反三。
果不其然,這次又有驚喜。
他起從春凳上取過剩下的那一壺桑葚酒,嚨了:“讓我燒點酒喝,好嗎?”
原本還不解,直到看到他的作,見喜霎時渾似火燒,心尖都起來。
壺沒風月,激起無數細小的浪花。
被天然的暖爐熱過的酒,溫熱醇香,清冽甘爽,舌尖品嘗到濃郁的桑葚滋味,在溫暖的甜裏反複描摹。
一壺酒喝到見底,人似乎也有了些微醺的倦意。
臉頰也紅得像酒,忍不住攥下的薄衾,手指深深地嵌進去。
了,小聲對他道:“我好像也有點醉了。”
喝完了酒,他躺到邊來,呼吸難得紊而滾燙。
見喜紅著臉,翻過來對著他,有些膽,腦海中糟糟的,一時還不知道該說哪句,最後忍不住道:“祖宗,你說會不會……到尿?”
梁寒怔了怔,隨即屈指敲了敲的腦袋,“想什麽呢?”
見喜捂著頭,也覺得說這話掃興,自然是不會的。
不過方才是真的……一種難以言喻的舒之,讓整個人置雲端,腳底虛浮,仿佛踩在綿的雲朵上。
抱住了祖宗,整個人黏糊糊的,“我想洗澡,我們一起洗好不好?”
這一不是簡單就能幹淨的,見喜覺得要洗個大澡,是那種皮換骨般的大澡。
梁寒沒說話,這種事他一般直接拒絕,可今日卻沉默了。
他月匈口,“您今日不高興嗎?遇到什麽事啦,好像從進門來就沒見你笑過。”
他籲口氣,其實沒有不高興,只是已經很久沒有這種不知該如何面對的茫然若失之。
的世就在眼前,可他是何等懦弱之人,竟然沒有勇氣更進一步。
地牢裏能挫一挫舅母的銳氣,普通的民間子,見到石壁上那些駭人的刑,便已能嚇得肝膽俱裂,何況不是還有個兒子麽?問出他想知道的答案并不難。
還有一個原因,他也想給自己留一點反應的時間。
知道遲早有一日能查出的世,可真相這麽快到來,仿佛就在翻手覆手之間,頭一回讓他有些猝不及防,甚至了方寸。
驀地,臉頰一燙,的吻輕輕落下來,然後在耳邊小聲道:“還不高興嗎?”
他抿未語,複又住下頜,“不高興的話還有。”
他在晦暗的燭火裏笑出了聲,良久,置于後腦的手臂了,“去淨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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