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老祖宗背

梁寒將那張羊皮紙鋪開,“先前臣在廣信鏢局私造兵一案時，找到了河間府知府與明威將軍私下來往的證據，便是一張十分蔽的長矛構造圖,而此圖正是順著那條線暗中搜查出的另一張刀劍構造圖。”

趙熠微微一驚：“明威將軍，徐闊？”

梁寒擡眸，續道：“此圖乃對照臨摹而,對比今日玉佛寺那夥刺客所用的兵，幾乎是毫無二致。歷年七月三十玉佛寺講學都是中軍都督府調兵設防,唯獨今年出了紕，而那中軍都督府指揮使正是奉國將軍姜嶙提拔上來的,其中貓膩,可想而知。”

趙熠眉頭皺,想到徐闊的夫人正是奉國將軍姜嶙之,與兵部侍郎亦有著千萬縷的關系，心中慢慢勾勒出一條明朗的線。

“朕有降爵削藩的想法，恐怕會傷及太多人的利益，如不能平級世襲,奉國將軍之子只能封鎮國中尉，一代代降下去,最後只能與平民無異。”

他嘆口氣,心下略一思忖，問道：“廠臣打算從何著手？”

梁寒沉片刻：“臣還未查到兵藏匿地點,暫且不敢打草驚蛇，至于奉國將軍上頭可還有旁人,臣會盡快去查。”

趙熠頷首，按了按太xue，面薄紅之,額頭也開微微發燙，這才想起案幾上還擱著湯藥，于是手端過來，一飲而盡。

一碗藥湯下肚，和心口皆掀起苦的味道。

趙熠無奈搖搖頭，低笑了聲，忽然想起那日跪在養心殿的小姑娘，“廠臣的傷如何了？”

梁寒拱手道：“多謝陛下關心，臣無大礙，在宮外休養了三兩月，已經好全了。”

趙熠籲口氣道：“你那位對食夫人實在有有義，當日朕與人在前殿議事，一個人在養心殿跪了幾個時辰，見到朕連哭都不敢哭，求朕賜牙牌，只為出宮見你一面。”

梁寒想起兩邊青紫的膝蓋，養了許多日才緩慢消退，心一沉，“多謝陛下。”

趙熠苦笑道：“朕羨慕你還來不及。”

轉而著手邊的藥碗，忽然道：“廠臣之前也在喝寒癥的湯藥，平日是你家那位夫人伺候的麽？”

梁寒怔了怔，想到頭一回被猛灌一整碗下去，他當時恨不得了的皮，可姑娘慣會哄人高興，說擔心他的子，呵。

後來怎麽喂藥的，說出來怕皇帝心裏酸，梁寒只好打馬虎眼：“手腳笨，什麽都做不好，遠遠不及陛下邊的宮人伺候得仔細。”

趙熠上已經開始發熱，眼皮子似有千斤重，這話一耳，每一個字都著嫌棄，卻又讓人心生酸楚。

他拂了拂手，“這幾日，廠臣找個時機將玉佛寺刺殺一案接手過來，讓劉承繼續收田莊，魏國公如今的境很尷尬，過幾日朕再在朝堂上言語一激，他那邊一，其他幾位便不足為患了。”

梁寒躬應了個是，“臣回京之事，想必明日一早便會落太後與魏國公耳中。”

趙熠道無妨，“事出急，太後分得清孰輕孰重。再者，明日刺客自盡、西廠辦事不力的消息自會傳到慈寧宮和國公府，到時候，太後便無話可說了。”

梁寒頷首應下，“陛下好生休息，這幾日的奏本送去司禮監即可。”

趙熠也意態消沉，整個人提不起神，便讓梁寒早些退下了。

宮裏的消息傳到提督府時，見喜正著頭頂的天花發呆，聽到賢妃無事的消息，這才放心地閉上眼。

次日一早，收拾裳回了頤華殿。

懷安和福順許久未見，瞧見夫人一碧綠宮、容煥發的模樣，不微微發怔。

夫人比去時還要好看些，朱榴齒，香玉，仿若夏日的出水芙蓉般，有一種沁人心脾的。

兩人看癡一瞬，這才雙雙反應過來，趕忙幫將件兒往裏屋搬運。

見喜知道梁寒這幾日忙，近三月未衙門，司禮監和東緝事廠要打理的事務太多，如今又出了刺客，定是忙得焦頭爛額。

心裏擔憂賢妃，胡用些早膳，便回永寧宮去了。

梁寒遭杖責停職，西廠卻風生水起，外人不知道裏頭的玄機，更不懂朝堂的爾虞我詐。只從明面上看，是東廠失勢，西廠得勢，後宮的風向標一下子就變了。

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即便再失勢，那位也還是手握重權、翻雲覆雨的司禮監掌印，二十四衙門的頭把椅，一句話便能輕易要人小命。

衆人便是心裏有些想法，也不敢胡與人攀談。

見喜殿時，賢妃正在坐在貴妃榻上，手裏是給莊嬪腹中胎兒做的小裳。

只是人心不在焉，昨兒個從養心殿回來，一夜沒有睡著，腦海中全是趙熠的那幾句話，還有那個猝不及防的吻。

今早起來，眼下泛起淡淡的烏青，手裏的裳也得七八糟，錯了好幾針。

見喜走進來時，賢妃黯淡的雙眸忽然一亮，同邊的秋晴笑說：“瞧瞧這姑娘，出宮這些日子，生得越發水靈。”

見喜立即紅了臉，藏不住角的笑意，先給賢妃和秋晴躬行禮。

話一落下，賢妃又晃了神，姑娘一顰一笑與腦海中那個人影確有幾分相像，尤其是擡眸淺笑的那一瞬間，猶如故人近在眼前。

就連秋晴也怔了怔，當年帶回宮裏的小丫頭枯枯瘦瘦，沒想到越長大竟越發骨均勻，灼灼若春華。

尤其是回宮的這幾個月，跟著那位老祖宗邊，日子過得真不錯。

開始的時候覺得羊虎口，即便有永寧宮的護佑，或許也要盡折磨。後來見那老祖宗待極好，姑娘面上整日掛著笑容，連腳步都是輕松的，這樣無意識的表和作騙不了人，是發自心的快樂。

可那畢竟是個太監，能給的也僅限于此。

即便姑娘自己喜歡，可姑娘的母親在天上看著呢，會高興麽？

秋晴心也有些矛盾，為人父母，沒有誰願意自己的孩子吃那個苦。

這些年宮中制度放寬，宮到了年紀便可自由出宮嫁人，以這老祖宗的狠辣心，自然是很難放手的。

往後呢，姑娘就這樣跟著太監過一輩子麽？

眼下事發展到這一步，早已經是無可挽回的結果，陛下的旨意，掌印的心思，姑娘的心意，幾乎都是無可撼的一方。

思及此，秋晴也在心中默嘆一聲。

賢妃同見喜說了幾句話，無外乎梁寒的傷如何，在宮外這些天過得如何，見喜也都一一回應。

待從殿中退下，賢妃著離開的背影，目再次停滯了一下。

亭亭玉立，柳腰纖細，一碧宮裝走出荷風輕搖的俏模樣，清泠之中又添明。

“姑姑，這丫頭的母親，果真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宮人？”

聽到賢妃這一問，秋晴也皺了眉頭。

這姑娘不論是時還是現今，同娘親都似乎沒有半分相像。

以往一直以為，比起像娘，姑娘家倒是像爹爹的多。

何況自小在那樣的環境下長大，食不果腹，盡苦頭，模樣有所偏離也是理之中。

從前也聽過雙生子自小失散的傳聞，一個養育京中，一個流落荒野，多年之後家中將孩子尋回，兩人竟是一點也不相像了。

秋晴一直以這樣的理由說服自己，從未懷疑過姑娘的出，這下心中也有些搖。

可轉念一想，又覺不大可能，姑娘的母親除了那同鄉，再也想不出第二人。

興許姑娘越長大越像爹爹呢？又或者，的確只是紫城的風水好，姑娘一適應，便跟著養好一些，也不無可能。

賢妃面前不敢妄語，秋晴只好將疑暫且埋下。

這世上，興許還有一人知道真相，來日勢必要找個機會去問問清楚。

眼下，賢妃和陛下的事，也人傷腦筋。

平日裏端靜穩重的娘娘，今日從起便不大對勁，心裏藏著事，生生的指頭不知道紮了多窟窿，讓人看著心疼。讓放下裳出去走走，又擺手不肯。

屋沉默良久，賢妃忽然喚了聲：“姑姑。”

秋晴忙轉過。

賢妃稍擰眉頭，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前朝，或是民間，有……兒子娶庶母的先例麽？”

秋晴微微一驚，賢妃已經回宮大半年了，今日竟還在問這話？

“以往陛下夜夜宿在永寧宮，難不與娘娘還……”

秋晴沒往下說，賢妃已懂的意思，點了點頭。

賢妃從十幾歲初初宮，遇到的事從來不在自己想象的軌跡中按部就班地行走。

比如以秀的份宮，卻沒想到連先皇的面都沒見著；後來先皇駕崩，已經抱了一顆安晚年的心，拾掇拾掇準備和衆人一道往壽康宮做太妃，卻沒想到一道懿旨被遣去了寺廟；原以為這輩子長伴青燈古佛，卻忽然被接回宮中，做了新皇的妃子；而陪伴幾年的、被當做弟弟的年，對生了男之……

這世上的事總是不打聲招呼，讓人措手不及。

秋晴想了想，和聲道：“我朝是有過這樣的先例，有些外邦和戎狄也有娶後母、娶嬸母和寡嫂的傳統。可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娘娘喜歡陛下嗎？”

賢妃眉頭皺起來，“不是不喜歡，是從未想過此事。”

想到昨晚的景，面上又浮出一層淡淡的紅暈，“說出來讓人笑話，我母親早在去歲便催我與陛下……可在我心裏，陛下還是個孩子，我不能……說句大逆不道的話，他和延之是一樣的，都是我的弟弟。”

秋晴道：“陛下不再年，太後也早已還政，如今的陛下是肩負社稷的明君，是頂天立地的男兒，也是娘娘的夫君。或許娘娘早該跳從前，重新看待自己的份，或許會有不一樣的。”

“是嗎？”

賢妃眸低垂，盯著手裏的金針陷沉思。

回想起昨日他那些舉措，心裏一遍遍問自己，有沒有可能，那就是發燒時說的胡話，一切都未必真實？

不會，不會的。

確信他清醒著，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能夠砸穿心口的那種真切。

腦海裏的思緒麻麻，宛如蛛，比手中的針線還要錯綜複雜，了眉心，幹脆靠在錦枕上閉了眼睛。

不要再想了，睡一會，睡一會就什麽都忘了。

……

頭一回離開妙蕊和綠竹這樣久，見喜也怪想念的，妙蕊開玩笑說：“此番出宮陪你家掌印那麽久，今日也陪陪我們唄。”

見喜心裏掙紮了一下，橫豎廠督就在那跑不掉，今日就睡在廡房好了，也省得來回折騰。

過午之後，見喜往頤華殿去了一趟，同懷安代一聲，等老祖宗回來，便告訴他今日宿在永寧宮。

廠督這幾日定然也有不要事忙活，說不準連頤華殿也沒有時間回，料想也不會說什麽。

見喜就這樣說服了自己。

夜晚綠竹搬來妙蕊屋，見喜將自己的紅木箱也帶過來，裏頭不從前在承恩寺的小玩意兒。

綠竹編的綠蟈蟈，青浦做的草戒指，都是八九歲那會兒在山裏閑暇的時候做的。

妙蕊自在宮中，從來沒見過這些玩意兒，瞧著也新奇。

見喜從院子裏掐了不草葉進來，三人在連鋪上盤膝而坐，又喚來隔壁的青浦，幾人開始鬥草。

見喜因力氣太大，手裏的草稍稍一扯就斷，連輸好幾把，紅木匣裏的銅錢全都堆在了綠竹面前。

不服氣，還要再玩，綠竹笑說：“小見喜還有錢嘛，要輸到子都不剩啦。”

見喜氣咻咻地從袖中取出一串新亮的銅鑰匙，“知道這是什麽嗎？”

幾人的目全都聚過來，且看還有什麽花樣。

見喜輕哼一聲，眉梢一挑，等吊足了胃口，才嘆口氣道：“其實無甚要，就是頤華殿和提督府庫房的鑰匙罷了。”

“庫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