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應五郎推開丫鬟, 疾步走到欄桿前，使勁兒眨了眨眼睛，確認那就是打他的人, 他下意識地擡起胳膊指向對面, 卻忘記那是傷的胳膊, 吃痛地嚎一聲。

他痛醒了，回過神來, 像是忽然想到什麽，對著魏欽喊：“你、你、你給爺等著。”

他神從容，結結地喊了一句話，底氣不足，他喊完猛地轉就往船艙跑。

應五郎闖進甄安所住的船艙，拍著他的桌子。高聲喊他：“快, 你快跟我走！”

甄安皺著眉拂了拂袖：“五郎這是做什麽？”

他被應家縱得不僅不, 盡是半點兒禮數都不通。

應五郎惡狠狠地說：“我找到把我打這樣的那個人了！”

提起這件事, 應五郎又怕又氣, 恨得牙，那日當真是邪門, 先是被菩薩降罪, 接著又被人痛揍了一頓, 嚇得他這些日子是吃不好, 睡不著。

那幾個眼睜睜看著他被打, 不敢幫忙的仕子還說這件事也是撞到鬼！

呸！真當他傻, 忽悠他來了？誰不知道鬼是不到的, 是他挨了打, 他還能不清楚那是人是鬼？

原以為就要吃下這個暗虧，誰知上天有眼, 終于讓他逮到人了！

他在心裏想著要如何報複魏欽。

甄安來潑他冷水，他語氣無奈中帶著一煩躁，說：“五郎不要在外面惹事了。”

“我沒騙你，的確就是那個人，是我親眼所見，就在西邊那條船上，我是你表弟，我還會誆騙你不曾？”應五郎心急如焚，對甄安心生不滿。

要是他阿娘或是姑姑在，肯定立刻帶著護院殺過去！

甄安坐定了不，搖搖頭：“你可知道那條船上都是些什麽人？”

他們先到碼頭，西側那條船稍晚了半個時辰靠過來，他觀察過在船上行走的那些護衛，雖然都是一般護院的裝束，但那肅殺狠毒的眼神不像是普通護衛反倒是像……

像他見識過的那些錦衛，給他的覺一模一樣。就算是他猜錯了，能養這些人，非富即貴。

他甄家如此豪富都買不到這樣的護院，那條船上人恐怕頗有來歷，不是尋常人可以招惹的。

甄安特地送了拜帖問好，對面只是道過謝并沒有回。

甄安想過或許是京師來的奉旨巡查河道的欽差，可算一算，日子不對，他們沒有這麽快。

應五郎哪裏會識人，只知道一個勁兒地說打他的人就在對面船上，一副他不管他，他撒潑打滾的架勢。

甄安被他胡攪蠻纏吵嚷得頭疼，先跟他出了船艙，對面寶船甲板上除了護衛哪裏還有其他人，正在此時船工們也收了錨準備起航。

應五郎見狀，一通怨氣撒向甄安，指使他立刻派人去把那條寶船攔下來。

甄安都覺得可笑和匪夷所思，你應五郎以為自己是誰？

應五郎見他不理會自己，嚷嚷等回了揚州，他要告訴姑母，說他怠慢自己。

“隨你。”甄安甩了袖，轉回了船艙。

留下暴怒不止的應五郎，他推開方才調笑的丫鬟：“混賬東西，別攔著我。”

又對甄安喊：“難道我就平白挨了頓打嗎？”

應五郎推了小廝一把：“去，放條船跟在頭面。”

他實在不甘心輕易放走那人。

小廝連忙安：“五爺您別急，我們船馬上就要，瞧著那條船與我們同路，咱們先觀察著，免得打草驚蛇。”

應五郎聞言點了點頭：“你說的對，你就待在甲板上盯著，不許離開！”

小廝“誒誒”地點頭，把他送進船艙後，立即回了甲板。

*

“老爺子問你一個人在甲板上做什麽，找你進屋陪他下棋。”宋廉尋了魏欽回船艙。

他陪老爺子下了兩盤，被趕出來了，讓他去找魏欽來替他。

“賞風景。”

魏欽淡淡地說道，挑了門簾進船艙。

“老師。”

魏欽朝著坐在羅漢榻上的老者見禮。

這位老者便是如今掌閣事務，加兵部尚書兼華蓋殿大學士的解道機。

解道機年過古稀，已是頭發胡鬢花白的老人，但姿清癯拔，一雙眼睛清澈而堅定，他擡手示意魏欽過來坐到棋桌旁。

解道機看著面前這個眼眸如平湖，神淡漠的學生，讓他執黑子：“傷養好了？”

黑子落定，魏欽瞥了一眼右手食指指腹，那道被書頁劃破的傷口早已恢複如初，甚至在他還未出福建時就已愈合，甚至沒有留下一疤痕。

他手腕微轉，斂了寬袖，“嗯”了一聲。

解道機看不慣他這模樣，正是意氣發的年紀，日冷著張臉算什麽，雖然……

雖然仔細看看，這臭脾氣確實和他年輕時相像。

而他至今無妻無子，獨一人，雖不後悔選擇了這條孤獨的道路，但偶爾也會想另一種可能。

解道機還未收到林致嵐的信，但在魏欽來接他之前，已經與回京途中的林致嵐了一面，聽到了一些事。

他臉上帶著打趣：“要親了？”

魏欽正喝著茶，聞言手一抖，自是明白林致嵐說了什麽，心中無奈，但開口又變了另一句話：“快了。”

解道機實在了解他，從他那一瞬間的停頓中嗅到了一不尋常，想來事恐怕不像林致嵐說得那般輕松，他這冷冰冰的模樣，瞧著也不像是會哄人的。

“是你一廂願？”

魏欽扶額，搖了搖頭：“不是。”

是他還未尋到合適的機會提親。

他垂眸看棋盤，指尖撥著棋子，發出一聲輕微的脆響，他提醒解道機：“老師到你了。”

解道機手指著白子，未落子，只是看著他，趁機道：“傷既已痊愈，就別再躲懶，也省得別家姑娘嫌棄你。”

他拿出早已經準備好的長匣遞給他，隨後專注地著棋盤，思索著棋局。

魏欽擡起手，指腹長匣，目幽長，沒有打開，似乎已經猜到裏面放的是何。

解道機銳明亮的眸子瞥了他一眼告訴他：“給你幾日認真考慮，若不想要，不必再還給我，連盒子燒了便是。

魏欽頷首，面上看不出驚喜或是拒絕，將下匣隨意放置一旁，掌心攥著微涼的棋子，注意力回到棋盤上。

解道機見他沒有再像從前那般當即拒絕，心裏已經有了數。

無聲笑了自傲，也不在多言。

*

甄安派人時時刻刻地看著應五郎，對他這幾日的舉一清二楚，知道他還沒有消停，更加不敢掉以輕心。

應五郎看著前面那條船也停靠在瓜洲碼頭，眼睛都亮了，這回一定不會放過他！

他找到甄安：“你再跟我走一趟，就知道我有沒有說謊了！”

此刻到了揚州城，應五郎心中大定，他也不怕甄安不給他撐腰，料定了他不敢不管他。

只是想要那人，就想到自己渾痛楚，不免有些膽怯。

“你就站在甲板上指給我看，沒有我的允許不可妄自行。”

甄安從來沒有相信過他的話，更不會對他抱有期待，不過是擔心他會當街鬧起來，損了甄家的面。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

不管如何，應五郎先應下，帶著人浩浩地在甲板上。

甄安給一旁的小廝使了使眼，小廝會意，悄聲出去，找了兩個壯的護院跟在一旁，必要時將應五郎攔住。

寶船慢悠悠地往岸邊靠攏，魏欽和陳愖宋廉走出船艙氣。

一道吵嚷聲傳到宋廉耳中，他環顧四周，發現聲音是從後面船上傳來，他蹙眉觀察了一會兒，轉問：“那人是不是在喊我？”

陳愖眺，笑了一聲，這不是被他們揍得鼻青臉腫的應五郎嗎？

這麽有緣分？

他看了一眼魏欽，魏欽顯然更不會將應五郎放在眼裏，陳愖笑著說：“那人應當是想找我們兩的。”

宋廉意外：“那人看起來像是在尋仇。”

陳愖一副當然的模樣。

“可要我去解決了他。”宋廉聞言，手指握住懸在革帶上的長刀刀柄。

魏欽拍了一下他的肩：“不必，下船吧！”

轉的那一刻，他回首掃了應五郎一眼，又看向甄安，在他上停留了幾瞬。

“果真就是他們，就是穿著玄圓領袍的男人和他後穿著道袍的，就他們兩個人！”應五郎目眥裂，追到甲板頂部。

“你看他最後那眼神，是不是在挑釁？表哥，甄大爺，你還不趕快派人去追！”

他抖著面頰上的，著急地喊甄安。

甄安卻是目驚疑地看著魏欽遠的背影，好半響才回神，此時應五郎正在催促船工快速停穩船。

他讓護院們把應五郎帶過來，快速追問：“你不認識他？”

應五郎怒笑道：“我當然認識，他就是打傷我的人。就算他化了灰我都認識！”

說著他還舉了傷的胳膊給他看，表示自己不敢忘。

“我是說，在他打你之前。”甄安抿道。

“那我不知道。”應五郎撇撇，要是他認識，還何苦費勁找他。

心裏對甄安越發不滿，埋怨他耽誤自己的事。

他不認識，但是甄安認識，他閉了閉眼睛，換了口氣。

睜眼聽自己的小廝對應五郎說：“那人可是魏家的欽大爺。”

應五郎一驚，這名兒他這幾日聽過啊！

*

魏欽和解道機一行人在府城南城門口分別。

他和陳愖回了木樨街。

“姐兒還在小梅花巷，沒有回來。”

魏欽聽浦真稟報，腳步一轉，沒有猶豫，又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