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柳岸青翠, 花影重疊，馬蹄踏過雨後新泥往高郵縣城北而去，于縣學後街一兩進宅院前停下。

浦真先翻下馬, 敲響宅門。

等了片刻，吱吖一聲, 一個穿著褐布薄襖，白布, 約莫五旬的男子打開了門, 浦真笑著朝他拱手作禮：“焦伯。”

焦伯看清來人, 面喜悅：“浦真小哥來了。”

又趕忙朝他後看, 急忙擡腳走出門：“欽大爺！”

被他喚作欽大爺的男子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 著墨綠暗花緞道袍，端著一張冷淡的俊臉。

魏欽微微頷首：“焦伯。”

焦伯突然瞥見他肩頭料深了一片, 剛下過一場大雨, 他“哎呦”一聲：“您快進來換幹淨裳。”

“老爺早就盼著您過來，太太前幾日就命人收拾好了客房……”焦伯一邊領著他們進門, 一邊說著話。

進門繞過一個影壁，兩邊抄手游廊連接坐北朝南的三間房舍，院中種著數株青翠滴的芭蕉, 另擺幾個石頭盆景, 盆景後置著一口水缸, 赤鱗擺尾, 清波漾。

步游廊，廊下吊著三四個鳥籠，有人經過, 各鳥兒撲騰翅膀，鳥鳴聲漸亮, 驚了房裏的人。

明遠從書案後起來到窗邊，低著頭，目還黏在手中的書卷上，方才站定邊，便聽廊下傳來一聲：“老師。”

明遠擡頭，合起書卷輕敲手掌，揚眉和聲道：“原是欽哥兒到了。”

“快進屋來。”

“老爺稍等會兒，小的先帶欽大爺去客房更。”

焦伯提醒道。

“無礙。”魏欽擡手拂過肩頭，淡然出聲。

明遠發現了魏欽袍被雨水淋，皺起眉頭，責備道：“你這孩子不知輕重，正是最要的關頭，先去更，仔細著了涼。”

他語氣認真，魏欽只好先跟著焦伯去了客房。

明遠才安心，還有五個月便是秋闈，這個時候染病，豈不是耽誤事？

前院三間房舍，中間正廳待客用，西耳房是明遠的書房，東耳房現收拾了作魏欽的客房。

魏欽換完袍徑直去了書房。

“上一次見你還是年前，若不是我執意寫信你過來，你定是要等到端午才來。”

明遠手指過打理過的胡須，打趣道。

他雖為長輩，但說話時總是笑呵呵的，四十出頭的年紀，容貌俊雅致，氣質溫和儒雅，十分好親近的模樣。

魏欽笑了下，其實往年都是如此。

明遠知曉魏欽本不是熱絡的人，天生子冷淡，就算孩時期，也不與人親近，他能做到每逢節慶來拜訪看他，對他而言已是難得。

正是如此，明遠才非要他過來，這兩年魏家為著過繼一事鬧得兇，魏家族裏更是吵得不可開，這讓將要參加秋闈的魏欽如何靜得下心做功課！

明遠想起魏家那一攤子的事，忍不住嘆息，替魏欽到心煩。

他思索著再瞧魏欽，眼神冷靜，沉渾上下散發著疏離冷淡，好似游離于俗世之外，

毫不像他這個年紀該有的樣子。

魏欽喜清醒，所以明遠與梅瑜商量著讓他來高郵住一段時日。

一是明魏兩家關系要好，魏欽是他們夫妻看著長大的孩子，多照應他是他們該做的，他住到這兒，魏氏族親們也無法再打擾他。

二是他是舉人出，如今又擔任高郵教諭，許是能傳授魏欽一些經驗，畢竟縱使他心智再早，也才十八歲，太年輕了。

“多謝老師。”

魏欽到明遠的好意，領了他的心意，端起茶盞，遙遙一敬。

明遠笑著擺擺手，也拿起前案上的茶盞。

魏欽薄到微熱的杯沿，忽而窗外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鬼祟的靜。

他看向明遠。

卻聽明遠突然嚴肅地朝北窗呵斥了一聲。

“站好。”

明遠聲音一出，那靜便消失了。

明遠臉上盡是無奈，他對著魏欽搖了搖頭，擱下茶盞，起走到窗前。

窗欞蒙著綠紗，窗外是二進院落，一正兩廂的格局與前院北牆圍一個小院子，推開窗，一枝墜著水珠的海棠花枝探進書房，雨後海棠豔滴。

但魏欽的注意力被院中景象吸引過去。

從魏欽的角度去，恰能看到不遠西廂房廊下立著一男一兩道稚的影，兩人背對著牆，各自頭頂一本厚厚的書。

那小姑娘魏慶認得，是明遠的獨明黛。

魏欽眉梢挑了一下，這場面可不多見。

明遠向來疼這個兒，不知是犯了何事，竟惹得明遠了怒，罰站在廊下靜閉思過。

明遠哪裏舍得重罰，只讓他們在廊下站一個時辰，權當讓們鍛煉了，到這會兒……

院中還有個小丫鬟，坐在花架下的石凳上，看著香爐幫著計時，一炷香的時辰都未到。

明遠皺眉，這香似乎燒得快了些。

他瞬間猜到方才那靜定是明黛懶，跑去折騰香爐裏燒著的香了。

“老爺！”百宜瞧見明遠，連忙起大聲問好。

明家人口簡單，除了明遠一家三口之外，還有負責看門灑掃做活的焦伯焦嬸，一個廚娘英娘，另外就是明黛三歲時他們帶去揚州府城玩，買來照顧的丫鬟百宜和服侍梅太太的趙媽媽。

明黛聽到百宜的提醒，嚨出微弱的聲音：“周佑你快哭！”

周佑在一旁急紅了臉，可眼淚就是掉不下來，吶吶道：“師妹，我不會，我哭不出來。”

他安明黛：“沒事兒，師妹你先進屋，剩下的時辰，我替你站。”

“你！你真沒用。”明黛深吸一口氣，癟癟，吸吸鼻子，眼眶瞬間就紅了，眼淚還沒有掉下來，先擡手了一下臉。

明遠這一瞧，當真是心痛極了，幾經嘆息，朗聲道：“好了，好了，都過來吧！”

明黛心中一喜，使勁兒眨了眨眼睛，待一顆淚珠掛到眼睫上，才轉頭過，可憐地看向明遠，雕玉琢，漂亮致得宛若菩薩蓮花座下的小仙般的小姑娘就這般泫然泣地盯著你，好不惹人疼惜。

明遠不由得陷自責當中，這又不過一樁小事，他何故生這般大的氣，好好與講兩句道理便算了。

明黛拿下頭頂的書，幫著周佑一并拿了，小聲說：“嘿嘿，我就說沒事兒吧！”

“地上，慢些走。”明遠擔心愧疚地著他們，忍不住囑咐。

“知道了，知道了。”明黛嘀咕。

明遠又看了兩眼才回過頭，忘記魏欽還在，對上魏欽戲謔的眼眸，他有些不好意思，勉強維持著面子，為自己解釋道：“你知道的，你明黛妹妹不好，我和你叔母虧欠良多。”

魏欽自然不會多言他如何教導兒，只是好奇明黛做了什麽。

談起這個明遠便覺得頭疼，明黛帶著周佑幫私塾開蒙的孩子做功課，賺取梯己錢。

他被蒙在鼓裏，直到私塾的先生找到縣學來，他才知道。

梅瑜與幾位好的太太約著去寺廟裏禮佛，要在寺廟住兩日，把明黛給他照顧，結果就出了這麽大的事。

魏欽聽著笑起來，轉眸對上一雙狡黠明亮的大眼睛。

一張俊朗冷淡的面龐突然闖視線，明黛愣了一下，沒想到會看到魏欽，他怎麽來了？

不過明黛很快就反應過來，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顧不上魏欽，低頭紅了眼睛，跑進書房：“阿爹，我知道錯了！”

魏欽沉默地凝視著富的表，眼睜睜看著將自己僞裝楚楚可憐的樣子。

忍不住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