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崔夷初猛然站了起來，一臉驚愕地看著那小丫鬟，“誰斷氣了？”

“寶珠姐姐。”

寶釧一時慌了神，“你別胡說，寶珠是弱了一點，可才打了十個板子，怎麼就會斷氣了呢？”

那天寶珠挨了板子，崔夷初命人把寶珠送到府里一偏僻的地方養傷，又差了專人照料，只是沒請大夫。

侯府里打板子都是固定的，打起來是有定數的。

打五個板子算是小懲大誡，養兩日就沒事。

十個板子略重一些，說也得養十天半月。

挨了二十板，那就得躺好幾個月。

倘若挨了三十板，那這輩子都會落下病，養不好了。

“才打了十個板子，怎麼會死呢？”寶珠與寶釧差不多同時進公府的，一直都在崔夷初邊做事。雖說兩人偶有齟齬，但還算不錯，有什麼事彼此相互扶持。

周媽媽死的時候，寶釧還沒什麼覺，畢竟周媽媽是國公夫人的人。

現在寶珠死了……寶釧突然生出了兔死狐悲的同病相憐之。

小丫鬟哭著說：“那日寶珠姐姐抬出去的時候就不大好了，奴婢給寶釧姐姐說得請大夫，寶釧姐姐還說不用！”

寶釧正傷心呢，聽到小丫鬟在指責自己，劈手就給了一掌，“你胡說什麼？我怎麼會知道連十個板子都扛不住！那些人下手也太狠了吧。”

“夠了！都給我滾出去。”崔夷初突然暴怒著大吼一聲。

一向自恃公府嫡和侯府主母的份，喜怒不形于，即便是寶釧服侍了多年，也只見過失態過兩回。

第一回是在宮中被皇后訓斥后，第二回是從府醫口中得知自己永遠不會有孕……再就是現在……

寶釧不打了個寒，拉扯著小丫鬟退了出去，又將房門帶上。

屋里傳來了噼里啪啦砸東西的聲音，寶釧把院里的下人都攆了出去，自己守在院門口。

崔夷初沉著臉，將目所及的金鼎玉都砸了個天翻地覆后，無力地癱坐在了椅子上。

剛才丫鬟嘰嘰喳喳說著話，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犯下了致命的錯誤。

嫁到侯府時，爹娘擔心在侯府勢單力薄，從興國公府里挑選了二十個能干的陪房。

崔夷初信任這些人，來了侯府就安排去后宅各做管事。

是當家主母，沒人敢質疑的安排。

可安排了的人，自然而然就換掉了侯府的老人。

侯府里家生奴婢多，大家往上數都連著親，平常他們敢怒不敢言，心里都暗暗恨著自己和公府來的人。

趙玄祐起了由頭對的陪房發難，這些之前一直忍的家生奴婢就按捺不住了。

倘若不是早就恨上了周媽媽，怎麼可能兩三日就拿出了人證證做鐵案？

倘若不是早就恨上了寶珠，又怎麼會十個板子就把人打死了？

行刑的人是前院宋管家手底下的，一板子是輕是重，全是他們說了算。

但真正激怒崔夷初的并非是周媽媽和寶珠之死。

恨的是，自己沒想清楚的事，玉縈竟然早早就看了出來。

那日安排丫鬟進泓暉堂的時候，玉縈便提醒不能一個家生奴婢都不用。

可恨！可恨！

玉縈這賤婢，模樣像，得了趙玄祐的喜歡不說，竟然還比更聰明嗎？

“啊——”

崔夷初崩潰地大喊一聲，使盡渾力氣推倒了屋子里的香爐。

-

今日是趙玄祐到中書省當差的第一日。

他是四品參軍，在大云集的中書省著實算不得什麼要員，偏他是靖遠侯府世子，家里有世襲的二品侯爵，任誰都不敢輕視。

上朝的時候，皇帝特意點他出列，勉勵了幾句。

回到中書省，本想認真理公務，又來了許多同僚寒暄道賀，邀約他飲酒宴飲。

畢竟是頭天上任，趙玄祐沒有拒絕，應邀赴宴，直到夜深了才從酒樓里走出門。

侯府的馬車早已等候在巷子里。

趙玄祐挑簾上車，忽而覺到車上躲著人。

他以雷霆之勢出手，一把將對方提了起來。

“是我！哥，是我！葉莫琀！”葉莫琀被卡住脖子，連連呼救。

“你躲在這里干什麼？”趙玄祐不耐煩地松了手，坐到了馬車另一邊，吩咐車夫回府。

還能干什麼？躲在這里不是想給趙玄祐一個驚喜嘛……

可惜，驚喜沒有，驚嚇倒是夠大的。

葉莫琀劫后余生，心有余悸，著自己的脖子瑟瑟發抖。

等著心緒平和下來，葉莫琀才緩緩道：“大哥新上任，我這不是過來給大哥道喜嗎？”

“有你這樣道喜的嗎？”

“我是真有事來找大哥，”見趙玄祐搭不理的，葉莫琀道，“上回大哥不是在打聽嫂子從前的事嗎？我今兒遇到了一樁事，想著怕是與此事有關，所以想趕告訴你。你不想聽我走了就是。”

跟崔夷初有關？

老實說，毒殺玉縈的事之后，趙玄祐對崔夷初便非常失，再加上昨日莊懷月說崔夷初慫恿勾引自己的那些話，原先對的那點子綺念已經然無存了。

但崔夷初上有太多了。

宮中皇后和公主對諱莫如深，在侯府里又瞞天過海，搞出這麼多花樣，死活不肯跟他圓房。

趙玄祐眼中容不得沙子，他想知道其中的緣由。

“有話就說。”

對上趙玄祐深如沉淵的眼眸，葉莫琀不敢再賣關子。

“今日我在酒肆遇到了興國公府三公子，就是嫂子的三哥，在跟人喝酒閑聊，言談中竟提到了你留任京城的事。”

“嗯？”

“我本來是不會聽墻角的，但他提到你的名字，我就不得不聽一耳朵了。”

“快點。”

“那姓崔的小子居然在問到底是誰安排你留在京城的。我就奇了怪了，你留在京城，他妹子不就不用獨守空房了，他怎麼還不高興了……”

葉莫琀啰啰嗦嗦的話，無聲無息地在趙玄祐心中推開了一扇門，令他意識到了一件很重要但之前忽略掉了的事。

崔家人不想讓他留在京城。

為了瞞崔夷初的，他們讓玉縈做替服侍自己，自己當然是最好不要長留京城的。

那麼當初懇求自己留在京城的人——是玉縈。

趙玄祐目幽深。

不止如此，讓他留下棠、除掉周媽媽、留任京城的人都是玉縈。

他，趙玄祐，堂堂靖遠侯府世子，明銑衛統帥，中書省參軍，竟然被一個小子玩弄于掌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