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永安瞪大了眼:“你還想賴上我不?!”
隔著帷帽,戚白商忍著沒笑,仍是哀戚道:“雖只是口頭約定,但畢竟上京對你我二人親事已有傳言,二公子若不對天發誓、再寫下絕契書,我是不會死心的。公子可敢?”
“我有什麼不敢的,拿紙拿筆來!”
凌永安冷笑:“凌某今日在此立誓,在場諸位皆可當個見證——就算終生不娶、我凌永安也斷不會娶你這個無鹽無才又無德的村姑!”
話間,招月樓里匆忙拿來了紙筆。
凌家隨從還想勸,被凌永安踹了一腳,只能彎腰作椅,給凌永安墊紙。
戚白商就在那片議論與嘲弄聲里平靜站著,等親自編排出演的這場戲收場。
而那數不清的視線中,正有一道,來自招月樓二樓。
招月樓東閣。
謝清晏此刻憑窗而立,漆眸臨睨著樓外鬧景,袍凌風勝雪,神姿高徹。
云侵月就在房中,拿折扇攔住了要近窗去看的戚世:“小不忍則大謀啊戚大人,你放心,有我們謝大人在,即便是看在令妹婉兒的份上,他也一定會……”
云侵月到了來自窗前那道涼過霜雪的眼神。
他咳了聲,終于給戚世勸到隔壁去,這才走回謝清晏旁,剛要解釋。
就見那人垂著眸,合上了指骨間托著的茶盞蓋碗,散澹輕慢地道了句:“的聲音,有些耳。”
云侵月一愣:“誰?”
“戚家大姑娘,戚白商。”
“……?”
云侵月剛想追問,卻見謝清晏眼神向后一。想起了戚世還在屏風后,云侵月只得暫且按下不問了。
樓外。
那筆狗爬字收尾在落款,凌永安直,迫不及待四顧:“紅泥呢?紅泥呢!”
戚白商拈起一針,正要上前,忽聽后招月樓二樓傳來破風之音。
悉得后背一凜。
“砰!”
“嘩啦——”
和夜林中殺機環伺時相同而又不同,這次凌空落來的,是一只茶盞。
杯蓋砸落在凌永安的后腦勺上,茶水劈頭蓋臉灑了凌永安一——
連帶著他手中那張洇開了墨跡的絕婚契書,也一并耷下來,顯然是作廢了。
“……誰!”凌永安被砸得一個匍匐,將家仆在了下,等他在遭笑聲里爬起來,已是頭暈腦脹氣急敗壞,“誰砸的?!想死嗎?!信不信我帶人抄了你全族——”
在他見了二樓臨窗那道影時,話音戛然而止。
順著僵住的凌永安,戚白商回,朝二樓去。
隔著皂紗,那如清玉山的影也模糊,看不分明,只聽得一道溫潤清和的嗓音蓋過滿街驚議:“此婚不可廢,不然,必損及平王府與慶國公府百年門楣。”
戚白商眉心蹙起,等著凌永安反駁,可沒想到,凌永安竟像是啞了似的,方才的囂張氣焰半分也無了。
心覺不妙,正要開口。
“戚姑娘放心,此事由我為你做主。”
樓上那人清聲如玉,更勝竹之音——
“月,我定代平王府親去戚家下聘。以長公主府之名,賀凌、戚兩家結親之喜。”
“…………”
戚白商默然數息,仰首向二樓。
隔著皂紗,帷帽下子清音帶,聽不出是還是旁的:
“敢問…閣下何人?”
而那片闃然里,熙攘長街上終于有人回過神,難以置信地出那個響徹大胤的名諱——
“是定北侯,謝清晏!”
第8章 舊案 那夜惡鬼面下,會是他麼?
“定北侯實在是好心辦壞事,怎能不問青紅皂白,上來就給姑娘你定下親事了呢!”
歸府的馬車里,連翹撕扯著布巾泄憤:“好不容易凌永安發了誓立了書,就差一步,全白費了!嘶……疼疼疼……”
戚白商給上藥的指尖放得更輕:“是呀。”
連翹愁眉,剛絞盡腦想安下自家姑娘。
就聽旁慢慢吞吞嘆了聲:“請哭喪婆,花了我三五日的診金。白費了。”
“…?”連翹惱火又無力,“姑娘,這是問題嗎?問題是借凌永安尋釁退婚的計劃都落了空,您怎麼看著一點都不憂心呢?”
“本也是回京后,順手為之,”戚白商起眼,往連翹額頭也點了些藥膏,“日子尚遠,何須太勞神?”
“不遠了!您沒聽謝清晏說,一個月他就要來戚家下聘了!”
“……”
連翹一點就著,戚白商只得暫且停手,等鬧騰完。
“謝清晏是圣上的親外甥,本就一言九鼎,如今還搬出來長公主的名號,這一發話,您的親事簡直是固若金湯了!”
連翹嘟囔著,忽地眼睛一亮:“姑娘,您說定北侯是不是為了戚家和婉兒姑娘的名聲,這才出言做主促此事?”
戚白商敷衍地嗯了聲:“可能吧。”
“那就簡單了!”連翹挪到戚白商側,“等過兩日,婉兒姑娘們從護國寺祈福回來了,讓尋個由頭去見定北侯一面,替您說上一說!”
“不可。”
戚白商眸清泠:“婉兒尚未出閣,私會外男,一旦落人口實,如何自?”
連翹急道:“姑娘您為了退婚都不顧惜自,直接與凌永安當街對峙了,就只是讓婉兒姑娘私下去見……”
“此事不許再提,”戚白商難得涼了語氣,“婉兒與我不同,清譽未損,名京城,該有自己心悅的夫婿和最好的來日風。我護聲名都來不及,怎能拉同泥淖?”
見戚白商真了火,連翹只能應下,癟著默然任上藥。
戚白商給連翹上完藥后,才側倚進坐榻靠枕上,拉起袖子,拿藥膏涂過自己泛紅的手。
雪白藥膏點過紅痣,如落梅一朵。
涼意滲理,戚白商想起那只茶盞凌空而來的破風之音。
悉得讓背后微寒。
那夜的惡鬼面下,會是他麼……
修羅惡煞與溫潤如玉,當真能是同一人?
子眼底浮掠起遲疑與不確定,最后都凝作一聲疏懶嘆息:
“但愿不是吧。”
否則,就真是后患無窮了。
——
同一時刻,招月樓二樓,東閣。
料理完樓外諸事,云侵月回來雅閣時,戚世已經不在房了。
“賬本的事,你與戚世提過了?”著在千樓晚前臨窗而立的背影,云侵月拈起顆葡萄,隨口問道。
“不曾。”
“為何,”剝葡萄皮的手指一停,云侵月似是玩笑,“你并不全然信任他?”
“賬本只是猜測,尚未驗證。即便存在也下落不明,告訴他,對案并無益。”
謝清晏回,轉向房。
燈火間,那雙漆眸烏潤,出溫和而人心安的澤。
若非見過他以滾油烹刑敵間而目不瞬,云侵月就真信了。
不過云侵月還是點了點頭,算是接了這個說法:“從蘄州到上京千里之遠,你的親兵起來陣仗太大,讓緋樓的暗探來查吧。”
“莫風聲。”謝清晏默許。
“懂。”
剝好的葡萄被云侵月扔進里,談完了正事兒,他吊兒郎當地靠上房柱:“你一向不理閑事,今日為何主幫戚家大姑娘,總不能是為了賣好給戚世吧?”
謝清晏停在落地銅燈旁,半側著,聞言似笑:“幫?”
他抬手,溫地攏住了其中一盞風中搖曳的殘燭。
“你真認為,是來挽回的?”
“你的意思是演了一出戲?”云侵月輕嘶聲,“不能吧?閨閣子最重名聲與清譽,這樣一鬧,恨嫁丑名遍京城,若還不肯平王府,以后也沒人敢要了。”
“怎麼不能,”謝清晏聲線散淡,猶笑又冷,“連蒙騙玄鎧軍的膽子都有。”
云侵月一愣。
電石火間他想起之前謝清晏那句古怪的“耳”,不由地站直了:“你是說、戚家大姑娘就是那個救人后了京的醫?!”
謝清晏不語,像是著燭火出了神,唯有灼灼兩點燭火映他眼底墨黑,卻不暖,只人覺著清冷而遙遠。
“嗤。”
一聲火焰灼燙過皮的輕聲后,謝清晏神溫潤平和地直,垂回了雪白廣袖。
而原本攏在他掌心的那支燭卻已滅了。
“你改日尋個事由,釣離府。查明長相,便知結果。”謝清晏溫聲道。
從震驚里回神的云侵月難得擰了眉:“如若真是,那這位戚家大姑娘不簡單啊,認出玄鎧軍的可能,也就極大了。”
“…是生是死,”
那人回,燭火從側映過,將他眉眼神容自鼻分作明暗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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