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直接告訴他，你從始至終就是玩玩他。或者更殘忍一點，告訴他，你當時接近他是為了報複他。”

“你心裏到底怎麽想的？”

“我只是暫時不想分。”

“暫時是多久？一周、一個月還是一年？”

“在我結婚前。”

……

沈縱站在酒店對面的馬路上。

雨越下越大。

他上很快就被雨水浸。

溫度已經低于二十度，猝不及防的降溫讓此刻還在戶外的人裹了服凍得瑟瑟發抖。

沈縱好像覺不到冷。

除了冷，他似乎也知不到其他東西。

煢煢站在雨裏，擡頭看著高聳的酒店大樓。

剛才他接到了從國打來的他們學院副院長的電話，說的還是他下學期參與換生的事。

院長頂著時差給他打電話是因為就在不久前，他拒絕了國一所著名大學的非正式GA，院長知道後第一時間就給他打來了電話。

電話裏院長例數了在國這家大學學計算機的優勢，包括他將來會站到的高度和獲得的就。

院長一直很看好沈縱，在他僅僅只是大二時就出面優推他進了學院幾個重點項目組，這次比賽獲獎，院長就有預，會有大學向沈縱發出意向GA，只是他萬萬沒想到，沈縱會拒絕，浪費這麽好的機會。

教授在電話裏說了很久，讓他別那麽快做決定，畢竟他的這個決定很可能會影響他未來的人生。

和教授打完電話，楚沁也打來了電話，他沒接，一連打了好幾個，最後知道他鐵了心不接，沒再打，改發微信。

那些長達六十秒的語音他一個都沒點開聽，但那些幾乎占滿了一個手機屏幕的文字他沒辦法當做看不見。

【楚沁：兒子，接一下媽媽的電話好嗎？媽媽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說。】

【楚沁：接電話！】

【楚沁：方北是不是也在國？】

【楚沁：你以為不接我電話就行了嗎？你不接我就讓你方叔叔給你打，讓老爺子給你打！你以為你們在國我就拿你們沒辦法了嗎？你們難道一輩子都不回來了嗎！】

【楚沁：你聽媽媽的話，先回來，有什麽事我們坐下來好好談？】

【楚沁：你是不是喜歡方北？】

【楚沁：說話啊！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

【楚沁：我不同意！我絕對不會同意你們在一起！】

【楚沁：兒子，兒子，你聽我一句勸，你不能和方北在一起，不會珍惜你的，那樣的人，只會傷害你啊兒子！】

【楚沁：我已經和你方叔叔領證了，你知道你在做什麽！你們在做什麽嗎！】

【楚沁：違背道德綱常】

【楚沁：兄妹侖】

【楚沁：你們不覺得自私、不覺得惡心嗎？】

違背道德綱常。

兄妹侖。

自私又惡心。

是啊，當然會傷害他。

因為會在結婚前，丟掉他。

“和他玩到你和別人結婚，你不就是這麽打算的嗎？”肖子君安道，“知道就知道了吧，反正你也要找個方法甩了他，現在這樣不是正好嗎？”

“所以這就是肖子臣監聽錄制我們說話的理由嗎！”方北低吼，整個人都在發抖，“你現在告訴我，這件事是一件好事，我應該高高興興地接是嗎！”

“我說了……不可能是我二哥，”雖然還沒找到監聽們的人，但從最大益人來說，肖子臣的嫌疑確實最大，“北北，這件事我會查清楚，給你一個代，但現在你必須理好沈縱的事。你剛才說他要你留在國？他什麽意思？他想要非法滯留？方北，這件事可大可小，就算他有這個意圖，你也絕對不能被他連累，一旦被認定非法滯留，你會有很大的麻煩！”

“雖然現在說這些話晚了，但我還是想說，當初我們的想法都太簡單了，以為沈縱沒什麽背景家世，還不是任由我們？是我錯了，我怎麽就沒想到，他正因為什麽都沒有，所以一旦瘋起來才會更可怕！他真的會為你發瘋的，北北，你現在盡量不要單獨和他在一起，不行，越想我心裏越慌，你把定位發給我，我現在就找人……”

“子君。”方北低低地了一聲。

肖子君張地問：“怎麽了？”

電話裏響起方北很輕的笑聲，“我和他結束了。”

“結束了，對啊，當然結束了，你們都這樣了還指繼續在一起嗎？”肖子君說，“你和他就是玩玩，這幾個月也算玩夠本了。”

是啊，就是玩玩，高興了就給他點好臉逗著玩玩，現在不高興了，不想再和他玩了。

可是……

“子君，他說他我。”

方北，我你。

方北，說你我。

方北沒和大部隊一起回國。

在沈縱回來前，帶著自己的行李離開了。

兩人分別坐在兩部相鄰的電梯裏。

一個往上，一個向下。

司機在門口接上方北，問去哪裏。

說了一個地名。

司機以為聽錯了，複述了一下地名，問是否要在暴雨將至時去那裏。

方北肯定地告訴司機，沒錯，就是要去那裏，因為那裏有喜歡的西班牙風格的房子。

還有一整片，可以看見海鷗的海灘。

沈縱沒有像肖子君擔心的那樣，把方北藏在國的某一。

最後留在國的人是方北。

方北在聖莫尼卡海邊的別墅裏住了兩周，直到有人出現在了種滿了月季和薔薇的院子裏。

彼時方t北正在壁爐前的躺椅上睡覺。

還沒冷到燒壁爐的時候，可方北還是讓傭人往壁爐裏添了火，裹著白長毯子窩在躺椅上睡一會兒，醒一會兒。

大部分時間都是醒著的，好不容易睡著也會被惡夢驚醒，這段時間做的惡夢比過去四年加起來還要多。

後來就不敢閉上眼睛了，沒有熱巧克力，也沒有公路電影，睜著眼睛，從深沉的黑夜到天邊的第一縷線穿玻璃窗灑在上。

沒有看到海鷗，甚至不敢靠近那片曾經最喜歡的海灘。

被在額頭上微涼的手背驚醒，方北睜開眼睛，睡眼惺忪地看著出現在眼前的人。

反應了很久才開口人，“錦叔？”

顧若錦蹲下，仔細看方北的臉，眼裏滿滿的都是心疼。

“怎麽不回家？”顧若錦問。

方北沒有玩失蹤，突然決定在國多留兩天後給家裏打了電話。

老爺子沒問原因，只囑咐照顧好自己。

方敬賢也打來了電話，方北告訴大伯，就是散散心，散完就回去了。

“是我爺爺讓你來的嗎？”方北著眼睛坐起。

“小北，”顧若錦目深深地看著方北，“你生病了。”

方北用手了自己的臉，“沒有，我沒生病。”

這兩天確實沒什麽神，但除了食差之外，并沒什麽異常。

顧若錦將落在地上的毯子把裹起來，然後連著人一起抱進懷裏，心疼地了方北的後背。

“孩子，錦叔帶你去看醫生。”

私的、足夠安全的診療室裏，慈祥溫和的醫生讓方北躺在舒服的椅子上，的面前是一面掛滿了很多畫的牆。

醫生說牆上的每一幅牆都代表了一個人的心。

方北很認真地看著牆上的“真心”。

“你看到了什麽？”醫生問。

方北搖頭。

如果要形容，方北把這些畫作歸類為後後現代主義的象派。

除了能看出點系，其他什麽也看不懂。

醫生笑起來，“恭喜你，還有救。”

“謝謝。”方北說。

氣氛在聊天中慢慢放松下來。

“我可以請你講一講你的惡夢嗎？”醫生問。

“哪一個？”方北問。

“最近在做的那一個。”

醫生邊聽邊做著詳細的記錄，方北敘述完，醫生合上記錄本，看著眼前年輕漂亮的患者，猶豫了幾秒還是說出了自己的直覺。

“如果你的敘述沒有問題，”醫生說，“這好像不能算是一個噩夢？”

一無際的大海，礁石上孤單的海鷗，還有海底深的眼睛，這些淩的碎片式的畫面，只是大腦皮層對某些重要記憶的複刻。

因為怕忘記，因為太重要，所以一遍遍地提醒自己，最後形擺不了的夢境。

“不過你的神狀態確實不太好，”醫生翻看著方北剛才做的各項檢查，“食不振，失眠，易怒，伴隨著持續低燒……”

醫生擡頭，笑著說：“這些癥狀只會讓我認為你失了。”

方北愣了下，表怪異地複述：“失……？”

“是的，失，”醫生說，“你自己不覺得嗎？”

方北失神了很久才搖了搖頭，平靜地說：“可我沒有談。”

“也許不是，”醫生試圖解釋，“而是你在失去一樣重要的東西或者一個重要的人時自我的應激反應。”

方北迷茫地看著醫生。

醫生沒再解釋，而是把手裏的筆放到方北眼前，“你能幫我拿一下這支筆嗎？”

方北手去拿時，醫生移開了手。

方北不明所以地看著醫生。

醫生再次把筆放在眼前，認真地說：“這只筆是我過世的母親留給我唯一的東西，對我來說很重要，能麻煩你小心一點嗎？”

“當然……”方北的手到一半停下了，看著醫生手裏的筆，猶豫了會兒，才小心翼翼地重新出手。

但醫生卻再次移開了手。

方北皺眉，很明顯臉不太好看。

“其實這不是我母親留給我的，”醫生說，“那位帶你來的顧先生將這只筆給了我，他說這支筆曾經屬于你的母親。”

方北猛地擡頭，直愣愣地看著醫生手裏黑的筆。

黑的鋼筆，看著確實用了有些年頭了，知道錦叔喜歡用鋼筆……

醫生這次直接把筆攤開在手心，置于方北面前，“這次是真的會給你。”

醫生說完，方北久久沒有反應。

垂落在側的手只在最初輕微地蜷了一下，之後一不。

垂眸，看著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直到醫生的手腕發酸。

方北也沒有去拿這只筆。

醫生收回手，告訴這次實驗的結果，“所以你看，越是重要和在乎的東西，你越是不敢拿，甚至不敢它，你的心在對抗它。”

方北低聲輕喃：“對抗……”

“是的，對抗有兩種原因，一種是厭惡和排斥，還有一種就是害怕，”醫生重複道說，“因為害怕失去。”

那年方北剛從英國回國，無法適應全然陌生的生活環境，父母為了安的緒，周末帶去山裏玩，後來出事，等從昏迷中醒來，得知了父母葬懸崖底的噩耗。

那個時候起開始做有關下雨的惡夢，夢裏刺目的車燈和腥味太過真實，無數次手去抓，可什麽都抓不住。

方南用了好幾年，花盡心思把從惡夢裏帶出來。

再後來，方南檢查出胰腺癌，半年的時間，太短太短，什麽都做不了。

方南走後，夢裏的那只海鷗就開始了在海裏的流浪。

對抗是因為害怕失去。

和醫生談完，顧若錦離開診室來到旁邊的休息室。

方北笑著說：“我很正常吧？”

顧若錦沒說話，看著的目裏滿含擔憂。

“怎麽了錦叔？”方北的笑容逐漸僵，“我病得很重嗎？”

“當然不是，”顧若錦笑了下，走到方北邊，手了的發頂，“只要我們小北好好聽醫囑，什麽事都不會有。”

顧若錦說沒事，但方北還是要求看了自己的測試結果。

這是國一家權威的心理診所，他們的測試結果從沒出過錯。

結果是病了。

的心生病了。

而且從這份報告的結果來看，目前的況比四年前更嚴重。

醫生說偶發的一次緒崩潰，不能說明什麽，比如人在失後會陷一段時間的心裏耗，直到通過外在或者自我的幫助心重建後才會走出來。

而只有那些長年累月沉澱在心裏又得不到清理的陳疴，才會造嚴重的心理疾病。

從方北過往的病例看，問題在父母出事時就埋下了，方南是繼續累加的過程，直到最近那稻草的出現，讓岌岌可危的高樓終于支撐不住，轟然倒塌。

如果不改善這種況，會繼續對抗，直到最後拒絕任何人的靠近和善意，正常的不正常的社全都被排除在外，最後的最後，會排斥、厭棄自己，唯一解的方式就是讓自己消亡。

方北和顧若錦一起回了京城。

醫生建議方北繼續上學，正常參與社，如果睡眠困難，可以適當吃一點助眠類藥。

怕方北依賴藥，顧若錦嚴格管控著的用藥量，醫生開的藥也放在他那裏保管。

從國回來後就方北的心理狀況，顧若錦和方常青有過一次很長的談話，談了什麽無人知曉。

方北回來後，方常青只問玩的開不開心，只字未提其他的事。

方敬賢雖滿腹疑問，但方北的“發瘋”有過前車之鑒，再加上他覺得自己和楚沁的事可能也是造方北現在況的原因之一，愧疚和心疼下，他連句重話都不敢多說，只小心翼翼地哄著。

自從國分別之後，方北沒再見過沈縱。

兩人沒打過電話，微信消息也一直停留在他們在國的那兩天。

清大很大，大到一天在北校都不一定會遇到一個計算機系的人。

方敬賢和楚沁領證的事，一開始誰也不敢說，後來是方北主提的，問方敬賢怎麽沒告訴領證的事。

全家人被搞得神經張，大起大落，方敬賢差點心髒病都嚇出來了。

好在說完這兩句話就沒再說什麽了。

那天據劉管家說睡得很早，第二天起來還去遛了狗，和警長在花園裏玩了很久。

方北覺得自己沒病，除了晚上失眠有點嚴重之外。

宿舍是肯定不能住了，碧翠灣也沒回去過。

顧若錦給在學校附近安排了新的住。

除了上學，回t老宅看方常青，定期看醫生，方北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顧若錦的店。

天氣好的時候坐在店門口的長凳上逗柴犬西西玩，下雨天就趴在顧若錦工作室的懶人椅上打游戲。

顧若錦的工作量不大，除了幫客人定制禮服，還會改良一些過時的。

方北有一次看見他改客戶的旗袍，比起親手打造一件全新的禮服，顧若錦對飽經歷史的，傾盡了更多的心思和力。

“錦叔，”方北看著他小心翼翼地修複旗袍上的盤扣，托著腮說，“為什麽要改良呢？既然喜歡，當然喜歡的是原來的樣子。”

顧若錦笑了笑，“因為喜新厭舊是人類的劣。”

“那就買件新的。”方北說。

“嗯，有道理，”顧若錦點頭，“那就把這件舊的扔了吧，不過……第一次穿這件旗袍的那天遇見了先生，他們第一次約會也穿了這件旗袍，哦還有……”

“你怎麽知道這麽多？”方北打斷顧若錦，問出心裏疑。

“我猜的，”顧若錦說完，偏頭看向方北，不同于剛才的玩笑，認真地問，“可如果這些是真的，如果你是，你會扔了這件旗袍嗎？”

方北沒說話。

會扔了嗎？

如果會扔，就不會不讓人方南房間裏任何一樣東西了。

腦子裏突然出現方南兩個字，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已經很久沒想起他了……

“扔了吧，”但最後還是殘忍決絕地說，“一件服而已。”

畢竟喜新厭舊，是人類的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