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國儲君若真的失陷在海寇手裏……這下場更令人膽寒，恐怕九族夷滅就在眼前，在慶德再三催促與恐嚇下，這下直隸總督才咬了牙帶了小軍來援。

誰知到了炮臺上已經一片火海，他這才兩戰戰幾乎都站不起來了——真是海寇，觀那海寇船上的旗幟，竟然還是個直隸總督面生的大海寇。

直隸總督心裏很慌張——他縱容海寇劫掠已經有些時日了，畢竟他們只是搶些人，搶些糧食罷了，其中一個大海盜給了他二十萬兩銀子，這可是一輩子都掙不到的錢，他們什麽都不需要他做，只要他不管他們，他們也不會做得太過，甚至還會在侵吞別的小海盜時，將人頭都送給他充當政績。

多好的買賣，因此，他這幾年過得風生水起又舒坦。

他知道，他們在海上販私鹽，還對路過的商船征稅，而周邊的小漁村便是他們的船食米來源，但這回來的海寇好像不講規矩，不是他收過銀子的那家。

可誰知道，這回真是闖了大禍了！除了來援的天津水師提督，幾人都心虛，才乖乖被提溜到太子爺面前，跪著等候發落。要知道，太子爺雖然毫發無損，但是他帶出來那些親兵死了大半，那些人可都是出極好的八旗勳貴之後，或是出大姓的氏族子弟，這回出門是跟著太子爺積攢功績來的，回頭才好重用。

誰知道，竟然就這樣切瓜菜一般被剁得只剩一百多人了。回頭萬歲爺沒治罪，他們出門都得防著被人套了麻袋打死。

那頭太子爺在置員，程婉蘊則牽著撿來的小孩兒跟著德柱一塊兒往回走，德柱說給收拾了一間屋子，讓能暫時歇息一會兒，恐怕不等天亮，他們也得離開這兒了，回天津住個幾日，要寫折子等京城那邊的旨意。

“這兒的褥子恐怕都有些了，側福晉將就些。”德柱說。

程婉蘊哪裏還有心思睡覺，閉上眼全是橫遍野的慘狀，在歙縣見過倒斃街頭死去的災民，但沒見過這樣淋淋的……是想一想都要流淚。

就在他們經過太子爺隔壁那間值房的時候，自打上了炮臺就異常乖巧的小孩兒突然掙開了的手，哭喊著：“爺爺！爹！”就跑了進去。

程婉蘊扭頭一看，才發現這值房裏躺了好幾個傷員，但更多的卻是婦孺，原來有這麽多孩子和婦被救下來了，心頭就松了一塊兒。

那孩子撲進了一個壯漢的懷裏，那人程婉蘊見過，是守炮臺的顧家人之一。

也看到了躺在木板上，雙目閉，臉灰青的顧敏叡，他上包紮了好幾傷口，幾乎是有出氣沒進氣地躺在那兒。

見程婉蘊呆立著不，德柱解釋道：“已經讓大夫給開了藥、洗創包紮了，只是他年紀大了，上又中了數刀，大夫說得看天命了。”

“我在這兒歇著吧，”程婉蘊決定留在這一堆老弱病殘裏幫忙，對碧桃說，“不知道我們之前包的船還在不在，上頭還有不我的、食，你和德柱下去找一找，都拿上來給他們分了吧。”

程婉蘊踏進了那間值房裏。

聽見了人孩子的泣聲，發現被救下的很多孩子都是沒有大人在邊的，于是便將他們都攏到邊來，輕輕地和他們說話，這些孩子惶然不安地依靠著，等碧桃和德柱將吃穿的東西都拿回來以後，還帶回來一車炭，便在屋子中間點了火盆。

程婉蘊用厚厚的披風將五、六個小孩兒都裹住，然後問他們的名字，發現他們竟然都會寫自己的名字，甚至有的還會背《三字經》、《百家姓》。

這太不得了了，有個膽子大些的便和說：“都是顧先生教我們的。”

程婉蘊著生死一線的顧敏叡，忽然頭哽住了。

“姐姐，顧先生會不會死啊？”另一個五歲上下的男孩扯著的袖子，眼裏包著大大的淚水，“我娘說好人有好報，他是個好人，他為什麽也會死呢？”

程婉蘊不知道怎麽回答，只能著小男孩的頭輕聲說：“顧先生教你們讀書學字，是為了讓你們以後能報效國家，能做個對國家有用的人，所以只要你們都好好的，努力上進，顧先生這份心思就沒白費。有句話說，有的人死了，卻仍然活著，就是指他的神長存，你明白嗎？”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我會努力讀書的。”但他說完後又低下了頭，有些茫然地道，“但我娘被抓走了，我爹跟船出海也沒回來，顧先生給我一口飯吃，還教我讀書，如果連顧先生也死了……那我以後還能讀書嗎？”

程婉蘊眼淚一下沒忍住，小男孩的話就像錘子一般打碎了的心，也讓周圍的其他人都更加沉默，但這沉默很快就被顧敏叡的兒子打破了，他轉頭堅定地對小男孩說，“還有顧叔叔在呢，只要顧家還有人，就有你的飯吃、有你的書念。”

那小男孩卻沒有歡呼雀躍，而是將頭埋進了臂彎裏。

他沒有哭出聲音，但程婉蘊知道他在哭，他的肩頭在抖。或許剛剛那番話并沒能寬到他，他或許只想他的顧先生能活下來吧。

有幾個孩子也快哭了，程婉蘊想著岔開話題，也想給他們一點鼓勵，摟住他們，有一首歌的旋律在心中，把哭了一通漸漸平靜下來的小男孩抱在懷裏，用袖子給他幹淨臉，輕輕問：“我教你唱歌好不好？”

那男孩只是用烏黑的眼睛著。

程婉蘊是很不會唱歌的，但今晚所有的一切都在心間盤桓，眼前仿佛飛速地閃過顧家人不畏生死的影，還有這些生活在裏的孩子，他們的眼眸還這樣幹淨徹，有很多話不知道該怎麽說，唯有那旋律一直漾在心間。

“……戰火裏的容，心弦，

……

不懼風雪，我中華兒流不流淚

永不悔，華夏顯神威，

信念堅如鐵，不怕苦也不怕累，

滿腔熱，我中華年勇敢不後退……”

哽咽了，雖不敢唱革命這兩個字，但只有自己知道，腦海裏出現的不僅僅是這次海寇侵的事，因此懷著更加深痛的悲哀，唱得斷斷續續，但邊稚的聲音卻每每在弱下來的聲音後，接二連三地努力地跟唱，他們灰頭土臉、衫襤褸，還見奄奄一息的顧敏叡眼角落了一滴淚水，滲了他滿是污的白發裏。

他們都是歷史上的無名氏，包括自己也是，但那份為家為國的心從來就沒有變過，位卑未敢忘憂國，這才是我們的百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