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花房的晨霧還沒散，陸䂙就坐在長桌主位上，指尖敲著銀質餐叉。餐布雪白，襯得他袖口的黑瑪瑙袖扣像滴凝固的。桑晚站在他側，新描的朱砂痣在晨里泛著假紅，手心里攥著的鈴鐺繩勒出紅痕——那是陸䂙昨夜給的“獎勵”，說模仿蘇晚遞茶的姿勢終于有了三分像。

籠中的蘇晚還沒醒。鐵鏈在晨里泛著冷，繞著纖細的腳踝，像條冬眠的蛇。陸䂙的目掃過鎖骨的真痣，又落回桑晚頸間那片胭脂，忽然笑了，聲音輕得像霧：“今天換個游戲。”

廚子推著餐車進來時，桑晚聞到了草莓的甜香。但當銀盤揭開，臉上的笑就僵住了——翠綠的苦瓜切薄片，上面澆著艷紅的草莓醬，甜膩的果香混著清苦的氣息，像把鈍刀在鼻尖上來回割。另一盤是琥珀的薄荷糖，裹在鮮紅的辣椒碎里，明糖上還沾著辣椒籽，在燈下閃著詭異的。

“嘗嘗。”陸䂙推過苦瓜盤，餐叉在盤沿輕敲，“從今天起，甜的要吃苦，苦的要嘗甜。”

桑晚的指尖抖了抖。瞄籠中，蘇晚不知何時醒了，正睜著眼看他們，睫上沾著霧水，像掛著未干的淚。桑晚突然有了勇氣，叉起一片苦瓜就往里送——草莓醬的甜裹著苦瓜的苦，在舌尖炸開時，猛地咬住才沒吐出來，嚨里像塞了團浸了糖漿的黃連。

“不錯。”陸䂙點頭，目轉向籠中，“該你了。”

鐵鏈拖地的聲音很輕。蘇晚被桑晚扶著走到桌邊，腳踝的紅痕在晨里格外醒目。陸䂙親自把辣椒薄荷糖推到面前，糖紙裂開的聲音像蟲鳴：“含著，別嚼。”

蘇晚沒。的目落在陸䂙袖口的瑪瑙扣上——上次他掐脖子時，這顆扣子硌在鎖骨上，留下過和痣一樣形狀的青痕。陸䂙的耐心總是很短，指尖突然掐住的下，強迫張開，冰涼的糖塊就了進去。

薄荷的涼先炸開，接著是辣椒的辣，像有團火從舌尖燒到嚨。蘇晚的眼淚瞬間涌了上來，不是因為疼，是因為這味道太像他們第一次見面——他在暴雨里把從林舟邊拽走，車里就放著這種薄荷糖，混著他上的煙草味，了后來每夜驚醒的開關。

“咽下去。”陸䂙的聲音著的耳廓，帶著草莓醬的甜氣，“咽下去，就當是在嘗我們的‘好日子’。”

糖在舌下慢慢化了。辣意順著嚨往下鉆，胃里像被撒了把火。蘇晚猛地轉想跑，卻被陸䂙拽住鐵鏈，慣讓跌進他懷里。他的手扣在后頸，強迫抬頭，指腹碾過發燙的：“記住這味道。以后每次想林舟，我就給你喂這個。”

桑晚站在旁邊，看著蘇晚發紅的眼眶，突然覺得里的苦瓜沒那麼苦了。甚至拿起辣椒盤，往自己里丟了顆糖——辣意竄上來時，盯著陸䂙環在蘇晚腰間的手，心里有種的快意：原來你也會疼。

早餐結束時，蘇晚吐了。酸水混著沒消化的薄荷糖渣，濺在雪白的餐布上，像朵殘缺的花。陸䂙蹲在面前，用銀匙舀起一點酸水，遞到邊：“嘗嘗，這是你不聽話的味道。”

蘇晚偏頭躲開，鐵鏈再次繃。陸䂙的眼神冷了下來，突然抓住桑晚的手，把銀匙塞進掌心：“喂。”

桑晚的手抖得更厲害了。糖的辣還在舌尖，此刻卻要別人喝酸水。看向蘇晚，對方正閉著眼，長睫上的水霧早就干了，只剩眼底的紅。桑晚突然想起昨夜蘇晚說的話——“我們都是囚徒”，心臟猛地一，竟把銀匙往地上一扔：“陸先生，會難的……”

清脆的響聲在花房里回。陸䂙的臉瞬間沉了，像罩上了層冰。他沒看桑晚，只盯著蘇晚的側臉，突然笑了，手過汗的額發：“難？逃跑的時候，怎麼沒想過我會難？”

他的手指往下，停在鎖骨的痣上，輕輕按：“七歲那年，我在地下室看見的晚霞，比這草莓醬還紅。那時候我就想，誰要是把這從我眼前奪走，我就讓嘗嘗什麼生不如死。”

蘇晚的猛地一。知道他又在說那個“故事”——那個被他反復咀嚼，用來綁架所有緒的故事。突然睜開眼，直視著他：“所以你就把草莓和苦瓜混在一起？把薄荷和辣椒煮湯？陸䂙，你不是想讓我記味道，你是怕我忘了疼。”

陸䂙的指尖頓住了。過單向鏡照進來，在他眼底碎斑，像那年地下室鐵欄外的晚霞。他突然俯，在耳邊低語，聲音里帶著某種近乎脆弱的瘋狂：“我怕你忘了我。忘了只有我能給你這種疼，這種甜。”

他的吻落下來時，帶著草莓醬和薄荷糖的混合味。蘇晚掙扎著偏頭，卻被他按住后頸，更深地碾過的。鐵鏈在地上拖出刺耳的聲，像誰在哭。桑晚站在旁邊，突然捂住——看見陸䂙的手進蘇晚的襟，指尖過那片細膩的皮，而蘇晚的指甲正深深掐進他的后背，留下彎月形的紅痕。

“別！”桑晚突然尖出聲，聲音里帶著連自己都沒察覺的嫉妒，“你說過我學得像就……”

陸䂙猛地抬頭，眼神冷得像冰。他沒理桑晚，只是從口袋里掏出塊手帕，慢條斯理地著蘇晚角的水漬，作溫得像在拭一件易碎的瓷：“說得對，我是怕你忘。”他把染了痕的手帕塞進蘇晚手里，“拿著，想忘的時候就聞聞。”

手帕上是他慣用的雪松味，混著淡淡的草莓香——那是他特意讓調香師加的，說要讓“走到哪都帶著我的味道”。蘇晚的指尖剛到布料，胃里又是一陣翻涌，猛地將手帕扔在地上，踩著鐵鏈后退：“我嫌臟！”

陸䂙的臉徹底沉了。他沒再追，只是沖桑晚抬了抬下：“把的那份吃了。”

桑晚看著地上的酸水，胃里一陣翻騰。但當對上陸䂙的目，所有拒絕的話都堵在了嚨里。蹲下，用手指蘸了點酸水，閉著眼往里送——鐵銹味混著酸味炸開時，突然明白了陸䂙的用意。

他不是要顛倒味覺，是要顛倒尊嚴。讓甜的變苦的，讓自愿的變強迫的，讓和蘇晚，都在這顛倒里，記著誰才是主人。

午后的變烈了。陸䂙躺在沙發上假寐，桑晚跪在旁邊給他按，指腹劃過他膝蓋上的舊疤——那是上次蘇晚逃跑時，他追出去摔的。蘇晚被鎖在籠里，背對著他們，著玻璃墻外的天空，像尊沒有靈魂的雕像。

“再拿點草莓醬來。”陸䂙突然開口，眼睛沒睜，“涂在薄荷糖上。”

桑晚的心沉了沉。知道這是要給誰的。當端著盤子走到籠邊，蘇晚突然轉過，眼底的紅還沒褪，卻帶著種近乎詭異的平靜：“我自己來。”

拿起一顆薄荷糖，指尖著糖紙，慢慢撕開。辣椒碎落在掌心，像撒了把火星。舀起一大勺草莓醬，厚厚地涂在糖上，紅的醬順著糖塊往下滴，落在手背上，像淌。

“陸䂙，”突然開口，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到沙發那邊，“你知道為什麼草莓和苦瓜不能在一起嗎？”

陸䂙睜開眼，指尖敲著沙發扶手，示意說下去。

蘇晚把涂滿醬的糖放進里，任由甜膩和苦在舌尖糾纏。看著陸䂙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因為甜的太想蓋住苦，苦的偏要破甜。就像你和我。”

話音剛落，猛地捂住，轉對著籠角劇烈地嘔吐起來。這次吐得更兇，連膽都快嘔出來了，嚨里又辣又苦，像吞了把燒紅的刀。

陸䂙站起時，桑晚看見他手背上的青筋在跳。他走到籠邊，沒看蘇晚，只盯著地上的嘔吐，突然笑了，聲音里帶著種破釜沉舟的瘋狂：“那就讓它們爛在一起。”

他拽著蘇晚的鐵鏈，把拖到沙發邊。鐵鏈在地上劃出深深的痕，像道永遠愈合不了的傷口。他俯，吻上沾著酸水的，力道大得像要把拆吞腹。蘇晚的指甲掐進他的肩膀，珠滲出來，染紅了他的白襯衫，像朵突然綻開的紅玫瑰。

“記住了嗎？”他的吻落在鎖骨的痣上，帶著腥味和草莓香，“甜的苦的，都是我的。”

桑晚站在影里，看著他們纏的影子被投在玻璃墻上，像幅扭曲的畫。突然抓起桌上的辣椒薄荷糖，往里塞了一把——辣意燒到嚨時，終于哭了出來，不是因為疼，是因為突然懂了，蘇晚說的“囚徒”，從來都不止們兩個。

陸䂙也是。他被自己的執念鎖著，被那片七歲的晚霞鎖著，被他以為的“”鎖著，在這味覺顛倒的牢籠里，和們一起，慢慢爛一灘分不清甜苦的泥。

暮降臨時，蘇晚又吐了。這次是桑晚遞的水，杯沿還沾著草莓醬。蘇晚沒接，只是靠著籠子坐在地，看著玻璃墻外漸漸沉下去的夕——那真的像的痣，也像陸䂙襯衫上的，紅得發苦。

陸䂙坐在長桌前，獨自吃著那份辣椒薄荷糖。甜的，苦的，辣的，涼的，在他舌尖混戰。他看著籠中的蘇晚，突然覺得這味道很好，像極了他和的日子——疼，卻戒不掉。

桑晚收拾餐時，發現蘇晚的籠角藏著半顆沒吃完的薄荷糖。糖紙皺的，上面沾著點暗紅，不知道是草莓醬，還是。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把糖扔進了垃圾桶。

有些味道，記不住最好。

可不知道，有些味道，一旦刻進骨頭里，就算吐到胃空，也還是會在每個深夜，隨著心跳一起，慢慢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