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余心里翻江倒海,半天回不過神。
祁讓拿起湯匙放回到手里:“快喝吧,湯要涼了。”
晚余定定看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祁讓聲道:“你放心,你阿娘的事朕不會追究,朕也知道你外公當年是被誣陷的,只是梅氏一族沒了后人,朕登基后,無人出頭為他們鳴冤,朕也就沒去理會,如果你愿意的話,朕可以讓人重新調查,為你外公翻案。”
他說得認真,晚余卻很猶豫。
自己從來沒見過外公一家,和梅氏一族也無任何集,僅僅是從阿娘口中聽說過關于他們的只言片語。
時隔多年,想要舊案重審,必定要費很大一番周章,阿娘為梅氏嫡,給江連海做外室的事也會被世人知曉,況且江連海還是個逆黨。
到時候,自己這個皇后都會因此為街頭巷尾談論的對象。
一時之間無法做出決斷,便向祁讓道謝說:“皇上有這個心,臣妾激不盡,這件事臣妾還要再想一想,等臣妾想好了再告訴皇上。”
祁讓點頭說好:“不著急,你慢慢想,無論翻不翻案,朕其實都算是給你阿娘一家報了仇的。”
“啊?”晚余疑看他,好半天才轉過彎來。
他是說,先帝滅了梅氏一族,而他滅了先帝,等同于變相的給梅氏一族報了仇嗎?
這人真是瘋了,什麼話都敢說。
外面本就一直流傳著他殺父弒兄,得位不正的言論,他不當回事也就算了,怎麼還驕傲上了?
這難道是什麼彩的事嗎?
祁讓不以為然:“朕不在乎名聲,朕這麼說,也是想讓你阿娘在九泉之下能原諒朕先前對你的虧欠。”
晚余:“……皇上不是沒睡好嗎,吃完了就去躺一會兒吧!”
祁讓笑起來,手握住的手:“你陪朕一起睡,不然朕睡不著。”
“可是臣妾才剛起床。”晚余說,“臣妾還打算給孩子繡虎頭鞋呢!”
“那就坐在朕邊繡。”祁讓拉著起往室走,“繡什麼虎頭鞋,你還是給朕繡個香囊吧,那些朝臣都有自家夫人繡的香囊,唯獨朕沒有。”
晚余不想繡,就找借口推辭:“臣妾繡完鞋子再給皇上繡。”
“不行,現在就繡。”祁讓說,“鞋子有什麼要,又不是明天就穿,你先著朕。”
“……”晚余拗不過他,只得點頭應下。
兩人回到室,祁讓躺在床上,一時還睡不著,就側著枕在手肘上,看晚余坐在床前給他繡香囊。
“你以前給朕做過一個雪娃娃,你還記得嗎?”
晚余愣了下,抬頭看他:“皇上不是嫌稚給扔了嗎?”
“沒扔,朕收起來了。”祁讓眸幽深,有星流,“那是朕這輩子收到的最好的禮,朕怎麼舍得扔,將來有一天朕死了,你要記得把它放到朕的棺材里。”
晚余手一抖,鋒利的針尖隔著繡布扎破了指腹。
晚余疼得嘶了一聲,一滴鮮紅的珠滲出來,在繡布上染出一朵梅花。
“怎麼了,是不是扎到手了?快讓朕瞧瞧。”祁讓連忙起去拉的手。
“沒事,就是把布染臟了,只能丟掉重繡了。”晚余說道。
祁讓拉著的手看了看,掏出自己的靛藍手帕給拭,又放在邊吹了幾下:“丟掉干嘛,繡個東西不容易,你繡的不是梅花嗎,在那里添一朵就好了。”
晚余瞧了瞧,覺得他提議不錯,就在那里又添了一朵梅花。
幾日后,香囊做好,晚余拿給祁讓看,祁讓很滿意,回到乾清宮,把兩縷打結的頭發裝了進去。
這發結是封后大典那晚,他趁晚余睡著的時候剪下來的,因為他聽說,夫妻二人在大婚之夜剪下頭發綁在一起,就可以白頭到老。
所謂結發夫妻,便是這個意思。
只可惜,這個對于尋常夫妻來說再普通不過的愿,卻是他的一廂愿。
他盼著和白頭,卻念著宮外的自由。
而這自由,已經為了的執念,甚至心病。
紫城里有天底下最好的醫者,卻無人能醫此病。
縱然他為帝王,也同樣束手無策,只能等到把孩子生下來之后,再想法子為調理。
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又一個冬天來臨時,晚余的癥狀已經到了快要瞞不住的程度。
時常錯宮人的名字,有時候會對著嘉華梨月,對著烏蘭雅齊姐姐,看到雪團吃東西,就張到不行,讓人趕去請太醫,說晚了就來不及了。
不記得眼下的事,卻記得很久以前的事,每每徐清盞來看,就會講起那年他們在巷子里差點被人打死的事,連哪年哪月哪個時辰都記得清清楚楚。
不再避諱祁讓,哪怕祁讓就在旁邊聽著,也能講得興致,好像祁讓是和徐清盞的聽眾。
祁讓就認真地扮演著聽眾,時不時一兩句,表示自己聽得很投。
時間長了,關于他們三人的過往,祁讓已經聽得滾瓜爛,倒背如流,甚至能夠準地指出這一次和上一次講得有出。
每每這時,晚余就哈哈笑,說他一個外人,怎麼知道的比還清楚。
祁讓的心,被那兩個字刺痛了一遍又一遍。
原來不管他多麼用力地想要融他們,在眼里,他始終還是個外人。
直到有一天,不再說他是外人,而是他長安。
說長安,我還有三天就要出宮了,你到時候別忘了去宮門口接我。
祁讓愕然看著,許久許久,才紅著眼眶說了一聲好。
三日后的凌晨,盛和七年的第一場雪在將明未明的天里悄然降落。
小福子急匆匆走進寢殿,喚醒了正在睡夢中的祁讓:“皇上快醒醒,坤寧宮來報,皇后娘娘要臨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