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鳴盯著電腦屏幕右下角的時間，已經下午四點十七分。

季臨川回紐約參加爺爺八十大壽已經三天，發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屏幕始終靜默。

中央空調發出輕微嗡鳴，讓無端想起那天視頻通話里季父拍桌的震。

玻璃幕墻外暮漸濃時，震聲從屜里傳來。

鹿鳴掏出手機，鎖屏上季臨川的頭像終于跳：【今天的飛機回來，晚上六點落地。】

立刻回復：【我去接你。】

對話框里的標閃爍片刻，新消息彈出：【不用，你懷著孕，子不方便。】

手指懸在鍵盤上方三秒，飛快打字：【沒事，肚子里的小家伙現在很聽話，已經不折騰我了。】

發送后盯著聊天框上方的“對方正在輸”，直到跳出一個簡潔的“好”字。

下班后，鹿鳴直接去了地下車庫。

季臨川臨走前把車鑰匙留給，黑賓利靜靜泊在車位。

鹿鳴出鑰匙解鎖，系安全帶時，聞到真皮座椅還殘留著他慣用的雪松香水味。

機場到達廳人熙攘，鹿鳴踮腳張，終于在出口看見悉的影。

季臨川穿著深風，領口出一截白襯衫，行李箱拉桿在地面拖出細長的影子。

“等很久了嗎？”鹿鳴快步迎上去，聲音不自覺發。

“剛到。”他的聲音沙啞得不正常，像砂紙磨過耳。

鹿鳴仔細打量他的臉，眼底烏青濃重，蒼白得近乎明。

“你臉怎麼這麼差？”皺眉問道。

“時差沒倒過來。”季臨川避開的視線，彎腰去拿行李箱，“回去吧。”

車空調徐徐送來暖風，鹿鳴握著方向盤余瞥向副駕。

季臨川頭靠在車窗上閉眼養神，結隨著吞咽作上下滾。

“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你爺爺壽宴不多陪老人家幾天？”

“該理的都理完了。”季臨川睜開眼，目落在握著方向盤的手上，“這邊……也有放心不下的事。”

尾音帶輕得像嘆息，在閉車廂里泛起細微漣漪。

鹿鳴專注路況，沒聽出弦外之音，只當他說的是醫院工作，點點頭沒再追問。

“這幾天沒遇上什麼事吧？我發消息你一直沒回，我還以為……”

“我沒事。”季臨川側過，目掃過微微隆起的小腹，“倒是你，妊娠反應還嚴重嗎？”

“早就不吐了，現在能吃能睡。”用輕快的語氣，“昨天還吃了兩碗阿姨燉的排骨湯。”

季臨川角彎了彎，“那就好。”

電梯上升時，他斜倚著金屬壁閉目養神，睫在眼下投出細碎影。

推開門，季臨川家客廳的應燈應聲亮起，飯菜香氣撲面而來。

“阿姨應該把飯做好了。”鹿鳴的聲音帶著笑意。

餐桌上四菜一湯蒸騰著熱氣，青瓷碗里的烏湯泛著油花，在暖下泛著琥珀。

鹿鳴給他盛了碗湯，卻見他拿起筷子的手僵在半空，眉頭微不可察地皺起。

“怎麼了？”放下湯勺。

“沒事。”季臨川出個笑，將筷子向菜盤，卻只夾了幾青菜。

青瓷碗里的湯蒸騰著熱氣，他夾菜的作卻異常遲緩，眉頭若有若無地皺起。

鹿鳴盯著他幾乎沒的飯碗：“你吃得太了，不合胃口？”

“飛機上吃過，不。”季臨川將碗推遠半寸，只看著吃。

收拾餐桌時，鹿鳴端起堆著碗碟的托盤往廚房走。

季臨川手去攔，“放著吧，明天會有人來收拾。”

“那我放進洗碗機。”

鹿鳴說著去推他的手，指尖到他繃的，就聽見他抑的悶哼一聲。

季臨川迅速回手，臉瞬間褪青白，額角滲出細的冷汗。

鹿鳴這才發現他右手死死按著胳膊，指節泛白。

“你怎麼了？”鹿鳴放下托盤，扶住他搖晃的，“是不是傷了？”

“沒有。”他別過臉去。

“讓我看看。”直接抓住他的袖口往上卷，布料間聽見他倒冷氣。

小臂外側布滿紫紅淤痕，像被什麼條狀打過，邊緣泛著青紫。

“這是怎麼回事？”鹿鳴聲音發，指尖懸在傷痕上方不敢。

季臨川后退半步，袖落遮住傷口：“小傷，不小心磕的。”

“季臨川！”鹿鳴眼眶發紅，“你當我是傻子？”

“別問了。”季臨川閉上眼，間溢出抑的嘆息，“和你沒關系。”

“怎麼會沒關系！”鹿鳴提高聲音。

“還有哪里傷？后背是不是更嚴重？你別騙我，讓我看看……”

季臨川坐著不，沉默不語。

眼眶發紅，聲音帶著怒意：“季臨川，你要是不告訴我，我以后再也不管你了！”

轉要走的瞬間，手腕被攥住。

“別……”季臨川的掌心燙得驚人，力道大得牽后背的傷悶咳出聲，冷汗順著額角進領口。

他攥得太，連指節都在發抖，“別不理我。”

鹿鳴轉時，季臨川已經松開手，垂著頭緩了緩氣息。

鹿鳴走過來扶住他，“都這樣了還不讓我看？”

抓住他的手腕往客廳拽，聲音下來：“坐下，我看看。”

季臨川沉默片刻，背對著坐在沙發上。

沙發燈暈暖黃，鹿鳴繞到他后，指尖到他襯衫紐扣時，明顯覺到他繃。

解開最后一顆紐扣，雪白的襯衫落到臂彎，錯的淤青在蒼白的皮上目驚心。

鹿鳴捂住，指甲掐進掌心。

大片青紫的痕錯，與不久前為救留下的舊傷重疊，有的已經結痂，有的還泛著青紫，顯然是被反復擊打所致。

后腰的傷口尤其嚴重，腫起的皮下約可見。

“這是……”聲音發，“你爸打的？”

“我爸和爺爺很生氣。”季臨川垂眸，額發遮住眼睛，“宴會結束后，他把我進書房，說我不懂事。”

他聲音平靜得可怕，像是從腔深出來的，“家法而已，過兩天就好了，從小到大又不是第一次了……”

鹿鳴的眼淚砸在他手背上，滾燙的驚得他抬頭。

“對不起……”鹿鳴哽咽著去他后背的傷痕，“是我勸你坦白的，是我害得你傷這樣……”

季臨川轉，手蹭過發紅的眼角，指腹帶著涼意：“哭什麼？小傷而已。”

他聲音輕得像在哄孩子，“早晚要面對的事，你只是讓我拖些日子。”

聲音哽住，想起視頻里季父拍桌的震怒，想起季母抖的茶杯，眼眶滾燙，“要是我當時答應假訂婚，你就不會……”

季臨川將摟進懷里，下抵著發頂：“和你沒關系，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這些謊，遲早要拆穿。遲早要挨這頓打，騙得越久，打得越狠。”

鹿鳴埋在他頸間搖頭，眼淚浸他襯衫：“可是，你明明可以不用這麼……”

“不疼。”季臨川聲音發悶，手掌輕輕覆在后背，“真的。”

鹿鳴抬起頭，睫上還掛著淚珠：“藥箱在哪？我給你上藥。”

鹿鳴轉翻出醫藥箱，消毒棉到傷口的瞬間，季臨川猛地繃。

“可能會很疼，你忍一忍。”聲音悶悶的，“我盡量輕點。”

“不疼。”季臨川盯著泛紅的鼻尖，“小時候練琴懶，也被打過手板。”

他試圖用玩笑沖淡沉重的氣氛，卻換來鹿鳴更用力的瞪視。

藥膏抹在傷口上時，季臨川終于悶哼出聲。

鹿鳴作頓住，看見他攥著沙發扶手的指節已經發白。

“對不起。”低聲說，棉簽在傷口邊緣輕輕打轉。

季臨川反手抓住的手腕，溫熱的掌心著冰涼的皮，“該說對不起的是我，讓你跟著擔心。”

“別自責，真的不怪你，別把什麼都往自己上攬。這些代價……我心甘愿。”

鹿鳴出手，繼續涂抹藥膏：“以后別一個人扛著。”

的聲音帶著鼻音，“我們不是說好要互相照應嗎？別把所有事都藏在心里，你什麼都能和我分。”

季臨川轉頭看，窗外的月落在睫上，投下細小的影。

“好。”他輕聲說，任由繼續上藥，任由溫熱的藥膏一點點浸傷口。

落地窗外，夜如水漫過屋。

客廳里只亮著壁燈幽微的暈，在兩人疊的影上鍍了層模糊的金邊，像一幅未完的素描，在寂靜中慢慢暈染出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