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清荷

最終去延水的名單是一組的黎月箏和章桐, 還有二組的林思璟和岑敘白。

延水縣的雪比他們想象的還要大些，高速封了，縣裏很多地方的積雪已經到達年人膝蓋的位置。

時間迫, 沒有功夫再分配任務, 便打算各自認領暴雪較為嚴重的不同鄉鎮區域自行拍攝。

出行困難再加上沒有地鐵, 采訪和拍攝報道的阻礙較大。一行人甚至沒來得及休息，就立刻投到工作中去。

黎月箏和章桐主要是去縣城通相對擁堵的幾條主幹道，暴雪加重了通力, 雖然路面已經及時清雪, 但暴雪一直沒有轉停的跡象，路況比較糟糕。

們基本是靠步行, 腳下打又得護著機，摔跤是常有的事。一天下來，基本是泡在雪裏，頭發和腳都了大半。

延水縣經濟較為落後, 縣城沒有什麽好的連鎖酒店, 幾人就找了一家小旅館暫時落腳。

半下午返回旅館的路上, 黎月箏也沒歇著, 咬著袋酸在出租車上敲鍵盤。

章桐扛了大半天機，肩膀又酸又痛，羽絨服了一只袖子, 手掌按在上面輕了兩下，“這雪大得都快能把人埋了，剛才沒注意，一腳踩進雪裏, 結果下面那麽深一個土坑，差點連著設備一起扔了！”

“溫度這麽低又下著雪, 我們還得慶幸攝像機沒凍罷工。”黎月箏掉酸袋最後一口酸，“不然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章桐無奈嘆了口氣，“我現在就想好好洗個澡吃口飯，晚上好有力熬夜剪視頻。”

地面，出租車行駛的速度緩慢。窗外景匆匆而過，迎面奔來又消失。

餘裏的平房和街景模糊，分明看不清晰，卻分分秒秒吸引著黎月箏的注意，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悉。

低頭工作了半天，黎月箏終于在快要到達的時候合上了電腦，下意識的，往窗外看了眼。

目掃過一個灰撲撲的汽修店路牌，黎月箏愣了下。

片刻，試探地問了聲司機，“師傅，我們到什麽地方了？”

“你說這兒啊。”司機掃了眼後視鏡，道：“快到你們要去的那家旅館了，就是咱延水縣延水鎮。”

邊說著，司機微微傾往前探頭看向車外，“這會兒，應該是到了清荷路了吧，這雪大的，路都看不清。”

後面司機還說了些什麽，大概是抱怨雪天之類的話，不過黎月箏已經聽不清了。

黎月箏的視線停在車窗外，瞳孔稍稍有些失焦。

到旅館的時候時間還不算晚，章桐先行去洗澡，黎月箏便坐在桌前安心寫稿。

旅館靠近馬路，這個時間還有些吵嚷，但好在他們房間的樓層偏高，倒也不至于到擾思緒的程度。

然而，黎月箏卻靜不下心來。

思緒走走停停，字敲上去又挨著刪除，腦子裏都是方才看到的那個汽修招牌，還有司機的那句話。

延水縣延水鎮，已經到了清荷路。

不是一個難專注的人，特別是工作期間，更是有這種分心的時候。

可這種思緒不穩的狀態從要來延水縣開始就作。

外出拍攝的時候，尚能用工作麻痹神經，把糟糟的心下去。可現下安靜下來，埋在心底的緒就如同海浪般一沖擊過來，讓心思難安。

終于，在不知道第幾次把寫出來的東西刪幹淨時，黎月箏關上了電腦。

拿上外套，快步往房間門口走，“章桐，我有事出去一趟，一會兒給你帶飯。”

“這麽大雪你去哪兒？”章桐關了水，大聲道：“眼看天就快黑了。”

黎月箏迅速換鞋推門，“放心，就在附近，馬上回來。”

-

清荷路是條未經修善的老路段，路邊沒有綠植，全是禿禿的水泥地。沿街有小餐館和五金店等小商鋪，看起來都是很有年頭的樣子。

積雪堆在街角，和泥水混在一起，樹葉和細小的枝幹落得到都是。氣溫極低，雪花紛紛揚揚，鼻息間有路口烤紅薯的香氣。

順著記憶，黎月箏走到了清河路的盡頭，沿著一條黑漆漆的巷子七拐八拐，來到一扇早已生鏽的鐵皮門前。

門口堆著一些廢棄的桌椅和木板，像是許久沒有人來過，上面已經蓋了層厚厚的白雪。

黎月箏推門的時候，夾裏發出尖銳的聲，鐵皮門晃兩下，似乎隨時能掉下來。

越往裏走，越瞧著破敗。

矮房的牆皮大多已經掉下來，牆壁斑駁，坑坑窪窪的顯出裏面的紅磚。經過長年的暴曬雨淋，磚石褪發灰，不過仍能看到用油漆或者筆在上面塗畫的痕跡。

這排房屋的門窗已經被塑料封閉起來，窗框都是厚的木板，很多已經腐爛生了蟲。約還能看見窗戶上“理發”、“雜貨”的字樣。

再往後就是五層樓高的筒子樓，天空灰暗，這棟樓更沒什麽生氣。

一模一樣的單間，窄小的木門已經褪到發白，有些窗戶的玻璃已經碎掉，又髒又薄的窗簾堆在窗口。樓梯口倒著一個燒得黑漆漆的爐子，前面空地上全是垃圾和雜，廢棄床墊中間已經爛掉，出裏面斷裂的彈簧。

這裏的時間好像是靜止的，被城市忘，廢棄。

已經沒有人居住，甚至連流浪的貓狗都不願在這裏棲。

黎月箏小心地走上樓梯，來到位于三層的一個房間門口。走廊裏都是垃圾，傾倒的油漆桶有不滾落的塑料瓶，牆壁上全是黑煙跡。

門口鏽得厲害，黎月箏的鞋尖對著屋子，好半天沒有勇氣推門進去。

漂泊了一整天的心緒在此刻沉澱下來，黎月箏卻心髒，嚨都微微痛起來。

一陣寒風吹過來，讓稍稍清醒了些。在原地停了許久，黎月箏閉了閉眼，深呼一口氣，終于把手搭了上去。

房間的灰塵氣很重，忽一拉開還有些嗆人。

裏面的擺設陳舊，簡陋到沒有什麽現代化的家電，只五鬥櫃上一個早就壞掉的老式收音機，看著像是屋裏最貴重的東西。

發黃的牆壁上掛著個老式掛歷，黎月箏走過去，手指不由自主地上，指尖傳來的黏膩。頂部的脊有被撕掉的痕跡，最上面一頁的日期顯眼。

停留在2014年7月3日。

黎月箏沉默地注視著那排數字，突然覺得鼻尖發酸得厲害。

快十年的時間，第一次回到延水，那段停滯的記憶像扭轉了齒，在經年的沉寂後終于有所前行。

突然，後臥室裏傳來踩到木板的響聲。黎月箏聞聲偏頭，腦海裏是延水老舊的電線，和筒子樓斑駁的午後線。

畫面從腦海凝結到眼前，有張面孔在線裏清晰起來，和十年前重疊。

“黎月箏。”

男人低沉的聲音灌進耳廓裏，仿佛穿過，有瞬間讓人分不清是過去還是現在。

直到男人走出來，黎月箏才真正回過神來。

在這裏看到賀潯太不真實，黎月箏愣怔在原地，微微擡頭迎著他的視線。

“賀潯？”黎月箏眉蹙起，眸中是掩不住的驚愕。

“你怎麽在這兒？”呼吸莫名急促起來，手指袖口，努力讓自己維持鎮定。

相比之下，賀潯要平靜得多。

“你呢。”他緩緩走向黎月箏，反問，“你怎麽回來了？”

他問的不是你怎麽在這兒，而是你怎麽回來了。

真的有太久沒回過延水了，久到已經快忘記自己曾在這裏生活過，忘記自己在這裏認識了賀潯。

一時間，黎月箏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房屋窄小，男人的氣勢太強，得黎月箏不自覺地往後退去。

賀潯盯著，目鋒利仿佛能穿。

“黎月箏，你居然還知道回來？”

他的聲線冷尖銳，字字從牙關出，像是在問。

不知不覺，背部已經靠在牆上，黎月箏步子一停，只能同他對視，“我怎麽不能回來。”

黎月箏咽了咽嚨，“這是我家，這話還是問你比較合適。”

片刻，賀潯冷哧一聲，“十年前這裏是你家，十年後可不一定。”

“你以為我願意過來嗎。”賀潯語氣間帶著些淡淡的嘲諷，“黎月箏，我是個商人。”

話中的意思晦，不過稍一思索就能想明白。黎月箏愣怔幾秒，才慢慢反應過來，“你買下了這棟樓？”

賀潯沒回答，只沉默著看著。

黎月箏明白他的意思，指尖微了下。

當初住在這裏本就是租住，無論這房子是誰的，就算現在落到賀潯手裏，到底是和沒什麽關系的。

“那今天是我冒昧，未經允許就闖到這裏。”黎月箏垂下眼睛，聲音悶悶的，“最後一次，下次不會來了。”

眼前的人垂下眼皮，賀潯看不見眼底，只讓人覺得冷淡，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樣，抗拒抵，拒人千裏。好像比上一次更纖瘦了些，眼睛大而亮，卻沒什麽溫度。

故地重逢，聽起來浪漫的場景，卻冷漠到如陌生人一般。

賀潯突然就沒了心，他退了半步，冷眼睨著，“你知道就好。”

說完，轉便走。

然而，在賀潯就要踏到門口時，黎月箏卻條件反地拉住他，“低頭。”

話音落下，兩個人都是一愣。黎月箏僵的厲害，五指骨骼似被電流擊中般發麻。

一如十年前，是的下意識反應，有時候甚至比記憶深刻。

或許是故地重游，舊人在旁，黎月箏恍惚間有了種幻覺，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腦子裏湧雜七雜八的片段，思緒紛繁。

這棟筒子樓的層高比較低，門框更是矮了一截。從前賀潯進出的時候，總是會不小心撞到門框上，每到這時，黎月箏總是會習慣地拉他一把，然後笑著告訴他要記得低頭。

有次黎月箏不在家，回來看到賀潯時，就發現他額頭上紅腫的一小塊。向來肅著張臉的賀潯難得有這樣稽的模樣，黎月箏笑得前仰後合，全然沒注意到他的沉默。

再後來，黎月箏也到達了門框那樣的高度。

被賀潯抱起來了。

賀潯脾氣冷，本是個難哄的子，可對黎月箏來說，他又最好哄。

當時黎月箏摟著他的脖子，輕輕吻在他的額頭上，上下廝磨著那皮，然後低下頭，在他耳邊小聲咬著字音說話，“賀潯，別站在門口，好冷，回去好不好。”

哪怕當時是炎夏，賀潯還是信了的鬼話。

彼時黎月箏只穿著白的小吊帶和短，被賀潯牢牢托抱在懷裏，他還不忘替拉下起來的服邊角。就一句話，讓賀潯放棄了嚇唬黎月箏磕到門框上的念頭，把抱回了房間裏。

延水像是種催化劑，把過往的一切通通放大，提醒著黎月箏每一個曾經，讓心底那破土，再克制不住地發芽。

起初接這個任務，是黎月箏對自己的考驗。親自撥開過去的那層紙，好像就能證明過往陳舊的徹底。

可現在看，實際好像大相徑庭。

此刻，皮相的明顯。黎月箏拉著賀潯的手腕，作快到把自己都嚇一跳。

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黎月箏火速收回手。

然而男人比更快，在黎月箏往後退去時，賀潯左手關上木門，右手拽著黎月箏把按在門牆上。

心髒跳快得像要飛出來，黎月箏第一次沒敢直視賀潯的眼睛，偏頭躲避著視線。

賀潯沒如的意，虎口卡著下強勢地讓同自己對視。

四目相對，黎月箏看清賀潯的瞳孔，像是抑著什麽，已經到發邊緣。

指腹的涼意讓黎月箏起了層皮疙瘩，息漸漸深沉。黎月箏瞳孔劇烈閃爍，仿佛有什麽在搖。

男人的聲音像是被烈酒浸染過，低冷繃，刺辣的讓人心口酸痛。

“黎月箏，你明明什麽都記得。”

黎月箏間一，說不出話來。

下一刻，賀潯突然低下頭來，帶著極強的侵略和目的。仿佛意識到他要做什麽，黎月箏猛地推住他的肩膀，用力偏了頭。

賀潯落了空。

黎月箏口起伏不定，還沒等說話，賀潯率先開口。

“我想。”

賀潯注視著，一字一頓，“我想做以前我們做過的事。”

“和以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