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生死

賀家這樣人淡薄的家族, 家人之間向來沒什麽親可言。賀榆書和兩個哥哥關系冷漠，有自己的事業後更是早早移居國外，很同國聯系。

非要說有什麽, 那要數和二嫂向林之。

賀庚戎和向林之的并不好, 向家日漸勢弱, 給不了賀庚戎助力。再加上向林之弱，兩人常年于分居狀態，更是沒什麽誼。

那時的賀家紛爭不斷, 賀銘禮和賀庚戎勢如水火, 賀庚戎能力不行更不得老賀總看重，實權基本都掌握在賀銘禮手中。

再往後, 賀家基本了賀銘禮的天下。彼時他忙著鏟除異己，風頭正盛。賀庚戎雖和他有層兄弟關系，卻也自知親涼薄，生怕波及到自己, 便以給妻子向林之療養的借口去了延水縣, 也就是向家父母的老家。

彼時向家長輩接連病逝, 到了延水縣, 賀庚戎自然是沒了約束。

在賀銘禮多年的欺下，賀庚戎的不甘和妒心瘋長，心理早就扭曲, 無可疏解。

而這種扭曲在向林之去世之後，全然暴并發洩給年的賀潯。

雖然早就對賀潯的過往有所了解，可再次從旁人口中聽到，心中還是難忍絞痛。

那時的賀庚戎瘋癲了什麽模樣, 所見清清楚楚。

賀庚戎生的野蠻，下手重, 但到底是尚未完全泯滅人，剛開始還有所收斂。後來不斷聽到從京西傳來的賀銘禮的消息，不住怒火，便變本加厲。

出生于這種家庭，賀潯從小就是個悶不作聲的冷子，幾年也不見得能和賀庚戎說幾句話。那時他年紀太小，和賀庚戎的五大三比起來，本承不住他的拳打腳踢。

看著賀潯在他拳頭下鼻青臉腫半死不活，賀庚戎好像終于找到些勝利者的尊嚴，好像終于能證明他是強悍的，有用的。

他把賀潯丟進個閑置的電梯房住，自己則每天花天酒地，住豪宅開豪車。心好時，賀庚戎會想起來這個兒子，找人去補給點食，以防他死在那裏。

不過更多的時候，他去找賀潯唯一的目的就是撒氣。越來越重的拳腳，打完就走，本不關心他的死活。

剛開始賀潯會反抗，會想要逃，可是年勢弱的賀潯嘗試幾次未果，換來的是更嚴重的暴打，好幾次幾乎要被揍死過去。

心髒比□□率先麻木，分明上是淋淋的傷口，他卻好像覺不到疼痛。

有的時候賀潯甚至會想，要是賀庚戎能膽子大點，直接把他打死也好的。

賀庚戎厭惡他那雙眼睛，冷漠輕蔑，分明被打得頭破流，毫反抗的能力都沒有，看他的眼神卻還是像看蛀蟲一般。

賀庚戎暴怒，下手一次比一次重，可到底是沒真敢把他打出事兒。

後來賀榆書因工作回了趟國，偶然知曉賀庚戎和向林之的事。向林之已經故，就賀庚戎那個樣子，定然不會好好照顧賀潯。

多年前還在國的時候，賀榆書也曾見過賀潯幾次，雖然不太絡，但因著早年和向林之的關系，賀榆書還算對賀潯有幾分疼。

故此，賀榆書專程去了躺延水縣。彼時見到遍鱗傷的賀潯，賀榆書才知道自己這個混賬哥哥到底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齷齪事。當下便決定帶賀潯出國，沒想到得到的答案卻是拒絕。

到達延水縣前一天，正巧傳出賀銘禮要正式接管賀氏的消息。賀榆書找到賀潯的時候，他剛經歷過一場非人的毆打。屋子裏的件傾倒在地上，桌椅東倒西歪，木凳甚至折了半條。

賀潯巍巍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剛巧看到從門口進來的賀榆書。

提起往事，賀榆書長嘆口氣，“那段日子他正好高考結束，我本來想直接帶他出國，換個環境，也好過在那裏吃苦。可他拒絕得那麽幹脆，我一點辦法都沒有。”

聽賀榆書說，找到賀潯那天的太很大，前一晚上剛下過場暴雨，空氣又又熱，黏膩得讓人不過氣來。

面對出國的提議，賀潯置若罔聞。分明剛經歷過暴打，他卻仿佛沒事兒人似的。

簡單理過傷口之後，他從櫃子裏拿出個長袖外套來。大夏天，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除了臉有點蒼白，幾乎看不出被毆打的痕跡。

也不知道他趕著去哪兒，看起來急匆匆的。

賀榆書追他到樓下，他仍舊沒有分毫搖，口中除了拒絕的話再無別的。

伴隨著賀榆書溫和的話聲，黎月箏的思緒卻被拉到十年前，從醫院出來，拿著帶的錄取通知書去找賀潯那天。

看到賀潯和賀榆書不歡而散，最終放棄了見賀潯的想法，沿著路轉了一圈，回到筒子樓的時候，就發現賀潯站在樓下等。

那時緒崩潰，深陷痛苦中難以自拔，又擔心因為自己牽連到賀潯，所以滿腦子都是想和他一刀兩斷的念頭，傷人的話口就出。

沒注意到賀潯那慘白的臉，沒注意到他為什麽又在炎夏穿上了長袖長，甚至在他擁抱的時候，也沒注意到他上洗味道掩蓋下的腥氣。

原來那天的賀潯，也剛剛從賀庚戎的拳頭下死裏逃生。

怕黎月箏擔心，剛挨了打的賀潯習慣地遮住了自己的傷口，匆匆趕過去等到半夜，得到的卻是黎月箏踐踏真心的狠話。

黎月箏突然覺得嚨幹痛，明明是炎炎夏日，卻又一寒意從脊柱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讓呼吸都在。

眼皮滾了熱意，不住地一陣陣上湧。

賀榆書的話還在繼續。

說也不知道什麽原因，到了第二天，賀潯居然主來找，問現在答應出國還來不來得及。

那時賀潯還穿著昨天那服，天氣熱，下來的時候，傷口黏連著料，皮翻滾。

他就坐在賀榆書暫時落腳的酒店椅子上，低著頭，眼神空，魂像被幹了一般，整個人沒有一生氣。不說話，也不擡頭看人。

賀榆書時間有限，能在國停留的時間不多，得到賀潯的應答後，便立刻買了機票。兩天後的一大早，先開車到京西，然後直接去機場。

剛開始什麽都好好的，收拾東西，吃飯睡覺，雖然賀潯偶爾會盯著手機出神，不過還算正常。賀潯沒什麽行李，只一個小箱子就是全部。

出事是在離開延水縣的前一天。

賀潯在下午的時候突然消失，仿佛人間蒸發般不見蹤影。

手機一直占線，本聯系不到人。

延水縣就這麽大點地方，賀榆書東問西打聽，在小區門口保安室聽說常常見賀潯和一個小姑娘進進出出，言語間，好像有聽過和賀潯說住在清荷宿舍。

清荷宿舍那麽大，哪是那麽容易找的，還是賀榆書花錢找了個當地住戶打問了半天，才清了住所。

賀潯和黎月箏年紀不大相依為命，是筒子樓裏顯眼的存在。

賀榆書現在還記得推門進去後看到的場景。

房間空，已經沒了人生活的痕跡。賀潯就坐在靠近床邊的地板上，手臂搭著膝蓋，頭深深地埋下去。

狹窄簡陋的屋子裏，唯一的亮是賀潯邊的那個手機。

電量馬上就要耗盡，發出閃爍的提示，賀榆書看到通話記錄裏上百條沒有打通的撥號提示。

沒有備注，號碼是同一個。

賀潯的雙眸若枯井，沒有一亮，臉比前些日子挨打的時候還差。

賀榆書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想要他肩膀，就聽到他反反複複的重複同一句話。

像是要自己認清現實。

“走了，不回來了。”

“真的...真的不要我了。”

賀潯分明在笑，可眼眶卻紅的不像話。

黎月箏記得，搬離筒子樓後，便立刻注銷了剛辦理不久的手機號。

所以那天，賀潯是對著一個空號打了幾百通嗎。

黎月箏心髒一一的疼，好半天沒回過神來。

在賀榆書的記憶裏，賀潯剛到國外時，有過段頹靡不振的日子。

他幾乎不要賀榆書的錢，生存能力強得驚人。

白天人模人樣上學，晚上徹夜徹夜不回家。煙癮和酒癮就是在那個時候染上的，作為可以麻痹神經的東西。

唯一一次求賀榆書，是想拜托幫忙介紹國某個大學的人脈，他說他想找一個人。

結果自然是無功而返，聽說翻遍了那個學校的每一個人頭，都沒找到他想見的那個。

賀潯不閑著，清醒的時候會時刻關注國的向，關注賀家和賀氏。

賀榆書知道他在默默找法子賺錢，他好像需要很多很多錢，需要地位和權勢。

剛開始他一窮二白，很是艱難，不過照樣還是從海外打了條路出來，默默壯大，也有和國保持著切的聯系。

他頻繁往返國外，每次回去的終點都不一樣，走遍每一個城市，每一個角落。

為了找到那個人，他幾乎把全國都翻了一遍。

常常是一有消息就放下手頭一切沖過去，一次次無功而返，一次次打碎希。

就這樣一天天，一月月，熬過了整整十年。

賀潯從來沒有過放棄尋找黎月箏的念頭。

他的時間是停滯的，停在十年前的延水縣。

賀榆書記得有次賀潯罕見地醉酒，不小心打碎的花瓶割傷了他的手臂。

終于問賀潯，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執著地找到，如果一直沒消息，難道就這樣找到死嗎。

那時賀潯神恍惚，只迷迷糊糊說了句，從前過得辛苦，他想要看看現在過得好不好。

賀榆書看著難，又問，那如果人不在了呢，就是找不到了怎麽辦？

聽到這句話時的賀潯好像瞬間清醒了過來，眸子黑沉，青筋暴起，臉也憋得紅。

好半天，賀潯才回答。

“就是死了，我也要和死在一起。”

他死了，他要好好活著。

死了，他要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