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照淵溫聲道：“我不飲酒。”

謝蘊“哦”了一聲，將酒放在自己邊，“那我喝。”

他沒再說話，只是垂眸看著將酒斟杯中，桃花瓣落進酒中，也不急著撈出，只笑著抬頭問他。

“你怎麼會在這兒？我記得上次你是在京城棲霞寺。”

蕭照淵目平靜，“我當時并未說過自己是哪座寺的，只是路過。”

謝蘊歪著頭想了想，忽而失笑。

“對哦，你確實沒說，是我自己以為的。”

一手托著酒杯，一手支在膝上，眸子亮亮的，看著他，“不過你這一路也遠的，西北到東南。”

蕭照淵聽這般說，垂眸輕笑了一聲，轉而抬眼看：“那你呢？這些年過得如何？”

謝蘊眨了眨眼，隨意地撥了撥鬢邊的發。

“還能怎麼樣？打仗，打完西北打東南，前陣子剛剿完海匪，才歇了沒幾天。”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

謝蘊喝得不多，但梅子酒后勁大，卻又貪那點甜味，不覺已空了半壺。

原本還靠著樹干說話，聲音漸低，到后來，話說到一半竟不知何時停了下來。

蕭照淵察覺到肩頭一沉，低頭一看。

謝蘊已歪過頭來，靠在他肩上睡著了。

面頰微紅，長睫輕垂，角還殘留著幾分淺笑。

蕭照淵指尖輕，卻沒有推開，只靜靜坐著。

遠寺鐘聲幽幽傳來，風起了，卷起幾瓣殘落的桃花，在夜中旋出一道的弧。

蕭照淵看著靠在自己肩上的謝蘊，指尖微，將攬懷中。

下一刻，將橫抱而起。

謝蘊在懷中微，卻未醒，只是更近了他的口。

第二天清晨，謝蘊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軍中營帳中。

怔了一下，隨即坐起，低頭看了眼自己裳，整整齊齊，并無異樣。

整理好行裝后，翻上馬，帶著隨從啟程回京。

臨行前，從懷中取出一塊溫潤的羊脂玉佩，輕聲吩咐：“送去云林寺，親手給明寂大師。”

那玉佩是隨佩戴多年的，通剔，背面刻著一個小小的“蘊”字。

傳令兵領命離去。

謝蘊了眼城外遠的山影，沒再停留，轉翻上馬，一夾馬腹，逐風而去。

云林寺，晨鐘方歇，山間云霧未散。

“謝將軍命我轉此，親手至明寂大師。”

蕭照淵靜坐團上，目落在那塊玉佩上。

他低頭，長久地著那塊玉佩。

半晌，輕輕闔眸，將其握在掌心。

半年后，西南邊境前線，硝煙滾滾。

謝蘊駐守的臨時營地已被敵軍層層包圍，援軍一時難以趕至，軍中兵力疲敝，糧草將盡。

眾將皆面焦，形勢萬分危急。

披甲立于營帳之中，眉頭鎖，正與幾位副將商議突圍之法，忽聽營帳外傳來一聲稟報。

“將軍，有位僧人求見，說是送東西來的。”

帳簾掀起，一名士兵走，雙手奉上一方錦囊與一塊玉佩。

謝蘊接過，眼神忽地變了。

那玉佩，再悉不過，是當年送給他的。

錦囊是一卷素紙，只寥寥數行，卻將當前戰局破解之法列明，條理清晰，調兵遣將之策更是恰中要害。

謝蘊抬頭追問，“那僧人呢？他人呢？”

士兵一怔，“他送完錦囊就走了，說緣起緣滅，不必追問。”

謝蘊將那枚玉佩輕輕收懷中，沒有再多問。

很快恢復神，將紙卷重新攤開，命人照上頭的布陣與調兵之法準備。

雖是深夜，但謝蘊一聲令下，軍中便如弦之弓，迅速運轉起來。

不到兩個時辰，一切準備妥當。

破曉前，謝蘊親自率兵出營。

一銀甲，馬踏寒霜，直指敵軍后營，同時，副將按計悄然從西南側谷道奇襲敵軍糧道。

敵軍毫無防備，頃刻間潰。

一戰大勝！

幾個月后，京城街頭，百姓們早早候在兩側，只為一睹謝將軍風采。

謝蘊披鎧甲，后旌旗翻飛。

一路所過之，百姓們爭相揮手，口中高呼。

“謝將軍威武！謝將軍威武！！”

進宮覲見時，皇帝高澈親自登殿迎，滿面笑意，“謝卿，此番西南大捷，收復三州要地，朕已議準禮部封你為鎮遠公。”

群臣皆拱手恭賀。

人封爵位，這可是大晉開國以來頭一份。

謝蘊俯行禮，“謝陛下恩典。”

謝景著朝服，神一如既往的清冷端方，眸中卻多了一分掩不住的歡喜。

馬車朝王府中駛去。

馬車，謝硯禮閉目養神，謝景則翻著方才在宮中帶出的奏折。

謝蘊靠在車窗邊，著窗外掠過的街景，神放松。

謝景語氣溫和，“母親已在王府備下了接風宴，說你吃的都準備了，燉梨湯、荷葉、醬香鹿排，樣樣不。”

謝蘊笑了起來，“還是母親最細心。”

兄妹二人閑聊著。

就在這時，一陣深遠的鐘聲忽從遠傳來。

低沉、悠長，卻在喧鬧的街市中格外清晰。

謝蘊猛地一頓，眸輕。

這是寺廟的鐘聲。

微微偏頭，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一時間神怔住。

腦中忽然想起一個人來。

沒出聲，心頭泛起一異樣的悸。

回到王府后，吃過晚飯，謝蘊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未歇息，只披著薄外袍坐在榻前的石凳上，低著頭，指尖輕輕挲著掌心的那枚玉佩，一圈一圈地描摹著佩上那個小小的“蘊”字。

沒有他的消息，或許也不會再見……

可是……

或許終究有緣無分吧。

一年后。

西南大戰凱旋，謝蘊帶著大軍進城。

策馬走在最前方，后是氣勢恢宏的大軍。

百姓早已擁滿了城門外，夾道歡迎，高聲呼喊著的名字。

握韁繩，目如往常一般平靜地掃過人群。

在將軍隊伍即將城之際，謝蘊忽然神一頓，視線定在了前方人群中的一。

人群之中，一名青年負手而立，穿著一素凈青衫，未著僧，發已及肩，用玉冠束起。

是他。

他還俗了！

蕭照淵立在人之中，仰頭看。

謝蘊沒有停馬，但角已然緩緩揚起，向他出一個笑。

蕭照淵也輕輕彎。

隔著人與風聲，四目相對間，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完】

2025.6.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