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想到梅映雪存了死志，一頭撞向棺木，喜娘和送親的眾人嚇得不輕，誰都來不及去攔。

沈若錦離得最近，當即將梅映雪住，阻止濺當場。

梅映雪一頭撞在沈若錦懷里，將撞得往后倒去，后背撞在了棺木上，疼的一下子都說不出話來。

長兄的心上人真是個死心眼。

這一撞，差點把一起帶走。

梅映雪撞昏了頭，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沈十……你為何要攔我？”

沈若錦將梅映雪扶了起來，讓站穩，又緩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我早說過了長兄不在這棺木之中，棺木里是我舅舅和兄長們的和牌位，嫂嫂即便要殉，也不能殉這麼多人。我的兄長們在天有靈，只怕分不清你是誰的媳婦。”

皇帝不讓提三年前他曾被敵國擒獲之事，沈家兒郎們的尸骨也不得運回京城，只能葬在落月關外。

這一口薄棺，裝了十二個人的和牌位。

還有一份三年前為救天家父子戰死沙場的將士名單，上頭有數萬人的名字。

為了長兄，也為了這些人泉下安寧，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梅映雪撞死在棺木上。

“你……你喊我什麼？”

梅映雪愣住了。

“嫂嫂啊。”沈若錦抬袖抹去梅映雪臉上的淚痕，溫聲道：“你要嫁我長兄，自然就是我的嫂嫂。”

哪怕長兄活著的時候，沒來得及娶梅氏進門。

沈若錦也愿意一聲“嫂嫂”。

“人間自是有癡，嫂嫂對我長兄一往深，沈十不勝激，多謝嫂嫂讓我知道，這世上除我之外，還有人記得沈知洲。”

沈若錦說著，眼里泛起了水。

已經太久太久沒從別人口中聽到兄長們的名字。

長兄沈知洲。

溫良敦厚，文武雙全。

文能琴吹玉簫，武可提搶平戰。

系梅氏。

每每西疆有必須派人回京城走一趟的時候，都是長兄主請命來去千里，奔波不歇。

將士們曾笑著打趣他，說京城就那麼好？讓我們帥一年跑好幾趟？

沈知洲每每笑而不語。

只有一次醉后后，跟弟弟們吐真言，“非我慕京城，是慕京城某。”

梅映雪就是那位京城某。

“既已見過沈知洲，我又如何能嫁給旁人？”

梅映雪抱著沈若錦痛哭出聲。

是梅家的兒，梅太傅最重規矩，由著一直不嫁人，又為沈知洲守孝三年，已到了耐心的極致。

三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的妹妹們都嫁人了，梅太傅把梅映雪許給了南州名門盧家子。南州離京城很遠很遠，到了那里，沒人會知道曾那樣喜歡過一個人。

前塵往事全都隨云煙消散去，父親母親一再囑咐梅映雪要忘了那個人，以后就好好做盧夫人。今日是的出閣之日，等新娘子到了南州再婚。

梅映雪知道皇帝召沈家祖孫回京審，一直在派人打聽他們什麼時候能到京城，想著能再見沈知洲一面。

哪怕是尸骨。

哪怕是。

哪怕是牌位。

可坐在花轎里，看到沈十牽著馬走來，馬后馱著一口薄棺，忽然就崩潰了。

忘不了。

那樣好的沈知洲。

非死不能忘。

即便死了也不能忘。

梅映雪哭自己與沈知洲的緣分只有那寥寥幾面，哭這一生不能與所之人相守，也不能聽從父母之命嫁到盧家。

不能盡，亦未能孝。

唯一死而已。

偏偏沈若錦把攔住了，一聲“嫂嫂”喚的再也沒法尋死。

沈知洲死了，只剩下這一老一。

既得了沈若錦一聲“嫂嫂”，又如何能扔下這老二人不管，執意尋死去呢？

若是這樣，哪怕下了黃泉，也無面對沈知洲。

沈若錦見梅映雪哭的悲慟，拿袖子給眼淚，袖子都被哭了。

又或許是被雨打的。

一想起長兄死前或許都在為了耽誤梅姑娘的大好年華而自責，眼眶就酸地不像話，在雨中無聲落淚。

眼淚被雨水沖刷，沈十不說，就沒人知道也哭了。

沈若錦同梅映雪說：“有人說，自殺之人會永墮地獄。我長兄那樣好，定然是上天做神仙去了，嫂嫂若尋死而亡，那真要與我長兄永世不得相見了。”

梅映雪哽咽著，“小十……”

沈若錦無比正道：“所以，哪怕是為了百年之后還能與我長兄相見，為了讓我長兄在天上能寬心些，也請嫂嫂一定、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梅映雪也手扶住了沈若錦，心中思定，啞聲說：“好。”

沈老將軍看著兩個姑娘相互扶著對方，默默地抬袖抹了一把眼角。

喜娘帶著送親的眾人上前來，“小姐，雨越下越大了，城門口這麼多人看著，你是出嫁的新娘子可不能這樣拋頭面的，快些回花轎上去吧。”

“不。”梅映雪抬手抹了一把臉：“我要嫁給沈知洲，盧家那邊我自會向父親母親請罪。”

喜娘著急道：“可是沈知洲已經死了！”

“那又怎麼樣？”梅映雪堅定道：“他活著，我嫁他。他死了，我也嫁他。”

沈若錦被梅映雪的癡所，又落下一行熱淚來。

好在雨大，落在臉上上沖刷著。

誰也看不出臉頰上的是雨還是淚。

喜娘啞口了片刻，連忙道：“這、這……婚姻大事可不能兒戲啊，梅小姐您還年輕，不知道做寡婦的苦……”

“我已經守過三年，并不覺得苦。你回去告訴父親母親，”梅映雪直接打斷，“今日，要麼讓我進沈家的門，要麼讓我進沈家的墳。”

送親的嬤嬤嚇得臉發白，喊著“我的天爺啊，真是作孽啊”趕去太傅府上報信去了。

梅映雪轉看向沈老將軍，“不知沈老將軍可否應允？”

沈老將軍斟酌再三，最后點了點頭。

這梅家姑娘子烈，認死理。

方才就要一頭撞死在棺木上，現下放了“要麼讓我進沈家的門，要麼讓我進沈家的墳。”這樣的話。

是真的做得出來。

如此癡，先裝作全，等日后緩過來了，不想再尋死，再給另謀夫婿。

梅映雪的目轉而落在了沈若錦沈若錦上，“小十，你呢？”

沈若錦推開棺材蓋，把沈知洲的牌位從里頭請了出來，頷首道：“沈家沈十，代長兄執禮。”

“好。”梅映雪喊住喜娘，“有勞喜娘唱禮。”

喜娘想著追著嬤嬤回太傅府去報信，忽然被梅小姐住了。

梅小姐不嫁高門，嫁牌位，還要人唱禮。

喜娘不想給唱這禮，沈老將軍沉聲道：“聽的，唱禮。”

長年征戰沙場的老將軍，就是坐在椅上，一臉正時也十分唬人。

“是是是。”

喜娘連連應聲，高聲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沈若錦捧著長兄的牌位，在城門口，在一眾行人的圍觀中跟梅映雪完了三拜。

烏云城風雨狂，

雨中白拜紅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