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楊把給林以檸的接風宴定在了年夜,桑鵲卻一天都不想多等,第二天就把林以檸約了出來。
兩人約的地方是一家江浙私房菜館,在胡同裏的中式院落,廊檐下站著穿旗袍的服務員,各個姿曼妙,端著八顆牙齒的標準微笑。
隔著一道回廊,旁邊的院落有戲聲。
吳儂語,竹悠揚,林以檸的外婆就聽昆曲。小的時候,外婆常常坐在院子裏,一柄扇,一個收音機,咿咿呀呀,能從《游園驚夢》唱到《吳越春秋》。
桑鵲不太懂這些,“這唱得什麽?”
林以檸雙手揣在米的寬大口袋裏,向隔壁,“《清忠譜》。”
桑鵲皺了皺眉,顯然還是沒懂。
一旁的服務員笑著解,“隔壁宴請的客人喜歡聽昆劇,桑小姐如果喜歡,下次可以提前通知我們安排。”
“不用不用。”桑鵲連忙擺手,這咿咿呀呀的,一個字都聽不懂。
林以檸收回視線,“走吧。”
兩人在一間小屋裏落座,傳統的中式裝修,紅木桌邊擺著一面四時山水屏風,環境清雅,極富格調。
桑鵲招呼服務員上菜。
兩人之前在倫敦見過一次,桑鵲這些年也沒怎麽變,依然是個話癆,筷子不停,也不停。林以檸就一直彎著笑,聽說這幾年的事,偶爾搭一兩句。
“檸寶,你怎麽就和胡楊遇上了?”桑鵲好奇。
林以檸頓了下,“巧合。”
桑鵲看著,顯然有點不太信。
“真的是巧合,昨天下雨,我在路邊打不到車,正好遇上胡楊路過。”
“這麽巧?”
“嗯。”
桑鵲抿抿,言又止。
“那你……”
林以檸知道想問什麽,“嗯,也見過了。”
桑鵲:“草……”
林以檸擡起眼,澄亮的眸子裏盛著笑,似乎并不介意這個話題。
“京市就這麽大,總會遇到的。”
“那你們……”
“都過去這麽久了,打了招呼,就走了。”林以檸沒有提秦雙的事,夾了一塊糖藕,低頭細細地嚼著,似乎這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話題,并沒有展開的必要。
桑鵲頓了頓,見林以檸這個樣子,也終于松了口氣。
“說真的,你這樣我就放心了,我一直還擔心……算了,不說了,反正都是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回頭我給你介紹幾個優質男人,咱還能在一樹上吊死?”
林以檸彎起眼,“好啊。”
一頓飯吃完,已經九點,桑鵲去結賬,林以檸等在回廊邊,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和病患的家屬發消息。
冬夜的月清冷,一旁的游廊有腳步聲漸近,林以檸轉頭過去。
中年男人被同行的人架著,腳下的步子有點飄。男人擡起眼,一雙渾濁的眼看向林以檸。
是趙薄。
林以檸沒想到,還會遇上這個人。
趙薄顯然也認出了林以檸,他推開了邊扶的人,一晃一晃地走過來,臉上起笑,“小林醫生啊,我們又見面了。”
林以檸抿著,不和他多言。
“噯。”見林以檸要走,趙薄擋在面前,“林……”
“趙先生。”林以檸擡起眼,眸清冷,“那天我已經和您說得很清楚了,您如果有需要,請去醫院按流程掛號。”
提起那天的事,趙薄就火大,他在資本圈裏混跡了這麽多年,也算是個人,居然被一個小醫生戲弄。
要不是因為後來晏析來了,他一定這小娘們兒好看。
“小林醫生。”趙薄一點要讓開的意思都沒有,反而了,酒意上頭,看向林以檸的目也越發赤.。
“咱們聊聊?”
說著,趙薄的手就朝林以檸了過來。
“趙先生,請你自重。”林以檸後退一步,堪堪躲開對方的。
“這裏是公共場所,到都有監控,如果你繼續胡言語,我會將這些影像資料全部送到警察手裏。”
林以檸冷著眉眼,鎮定地看向趙薄。
“趙總,算了……”和趙薄一起來的人將他拉住,又看向林以檸。
這姑娘瞧著,沒想到這種時候面上都不見慌,顯然是個不好對付的主兒。
更何況,這種視頻要是真的到警察手裏,或者被上傳到網上,他們也得跟著丟人。
“你他媽誰!”
結賬回來的桑鵲一見林以檸被個男人堵住,林以檸一臉的厭惡,桑鵲問都沒問,拎著自己的玫瑰花手袋就朝趙薄的腦袋上揮去。
18K的白金包,一掌拍下去,趙薄慘,順著額角淌下來。
私房菜館的工作人員這才發現這兩撥人起了口角,保安連忙趕了過來。
趙薄捂著腦袋破口大罵,“他媽的,敢打老子,你們活膩了是不是!”
他邊的人也站出來,“有話好好說,怎麽能手?!”
桑鵲大小姐脾氣上來,將沾了的包包往地上一丟,“有種你再說一遍!”
林以檸將桑鵲拉在後,清潤的眸子淡定無波,“我剛才一直在好好說,他不聽,言辭無禮還手。”
林以檸瞥了眼蹲在地上捂著腦袋的趙薄,“既然這樣,我建議報警,讓警察來理。”
“對,報警!”桑鵲叉著腰,“姑我這輩子還沒進過局子呢!”
林以檸擔心桑鵲胡來,將的手臂住,直直看向趙薄一群人,“我想警察不會姑息任何一個擾的人,正當防衛有什麽錯?”
對面的幾人面遲疑,甚至驚慌。
一直跟在趙薄邊的男人立馬掛上笑,“不好意思,誤會誤會,趙總就是喝多了,言行舉止要是有什麽欠妥的地方,我代他向二位賠罪,實在抱歉。今晚這頓飯,我也請了,就當是……”
“誰稀罕你那點臭錢。”桑鵲打斷對方的話,“想我們算了也行,這猥.瑣男得和我朋友道歉!”
“這……”男人看了眼仍然蹲在地上的趙薄,“道歉是應該的,可你們看趙總這樣子……”
男人有些求助的看向林以檸。
林以檸沉默片刻,轉頭看向桑鵲,“走吧。”
“可是……”
林以檸搖搖頭。
桑鵲重重哼了聲,“等這猥.瑣男清醒了告訴他一聲,再有下次,我直接報警!”
“好好。”男人連忙應道。
一場鬧劇落幕。
林以檸和桑鵲沿著回廊往外走,桑鵲有點不理解,“檸檸,你為什麽要放過那個惡心男人?”
“不然呢?”
趙薄又不是沒和道過歉,這種人,道歉不過就是上皮下皮,他們心沒有悔意,也并不會因為一個道歉就長記。
林以檸挽上桑鵲的手臂,“走吧,桑大小姐,麻煩您找一下這家店的經理,調一份剛才的監控錄像給我。”
“不是不報警了麽?”
“就算不報警,這些東西,我也得留在自己手裏。”
對付趙簿這種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讓他投鼠忌。有這份監控錄像,林以檸篤定趙簿不敢再找的麻煩。
桑鵲恍然。
怪不得林以檸要跟那個猥.瑣男啰嗦那麽久。
“所以,你是故意拖著他不喊人,就想他的醜態再多一點?”
“算是吧。”
林以檸沒有否認,雖然趙簿言語輕浮,可并不擔心自己會吃虧。就像說的那樣,這裏是公共場所,只要聲音大一點,或者喊人,馬上就會有保安來。
“那我會不會壞了你的計劃?”
“還好。”
“還好?那如果剛才我不揍他,你預備怎麽辦?”
“我預備——”林以檸歪頭笑了下,“自己親手揍他。”
桑鵲啞然,旋即,也跟著笑了。
“檸檸,我覺得你變了。”
“嗯?”
“就……以前的你,看著很好欺負,好像也本不會想這麽多。你剛才面對他們那一群人,特別鎮定。”
桑鵲似是還想說什麽,了,言又止。
“幹嘛吞吞吐吐的,一點兒不像我認識的鵲鵲。”林以檸眉眼彎著笑,似乎并不介意桑鵲的舊事重提。
“以前有人護著,現在沒有了,我當然要自己保護好自己呀。”
能這麽坦然地說起從前,甚至提及晏析,是桑鵲沒想到的。桑鵲恍恍惚惚覺得,從前那個糯糯的檸寶好像真的變了。
回廊的轉角,形修長的男人一直立在暗,深靜的眼眸劃過無聲的緒,沉得像無波古井。
昆劇已經落幕,宴請的客人很滿意,生意也談了。
一切都很順利,直到胡楊跟著晏析走到轉角,看到林以檸和趙薄之間的爭執。
“你不管?”胡楊當時問晏析。
晏析眸沉涼,看著紅燈籠下的男,剛剛邁開半步,林以檸清亮的聲線響起,“趙先生,這裏是公共場所,到都有監控。”
眉眼清冷,鎮定自若。
晏析頓住步子,想起之前林以檸對他的冷淡,有些自嘲的嗤笑了聲,“需要我管?”
胡楊愣住。
如今的林以檸,似乎真的不需要有人護著了。
聰明,也足夠鎮定。
“可是……”胡楊想說什麽,瞥見晏析眼底蓄著的涼意,還是將話咽了下去。
這會兒人漸漸走遠,胡楊看著林以檸和桑鵲轉過圓門,還是沒忍住提醒道:“趙薄這人很小心眼,睚眥必報,以檸兩回得罪了他,以他的格,肯定會記恨,萬一——”
晏析沉默,邁著大步往門口走去。
胡楊看著他的背影,推測的話生生被卡在嚨裏。
還真就不管了?
可這終歸是晏析和林以檸間的私事,胡楊不好再開口。兩人一路走到停車場,司機已經等在那裏。
黑的賓利穩穩出停車位,掠過城市的燈火,夜濃稠,將寂靜無限放大。
晏析靠在後排的椅背上,闔著眼。
他今晚喝了酒,重冒還沒好,這會兒胃裏不太舒服。
車子裏靜得落針可聞,今晚發生的事沒人再提。
半晌,晏析請咳了聲,“尤尼資本最近在籌錢?”
“誒?”胡楊坐在副駕駛上,一時沒反應過來,轉頭看向晏析,他眼底有些紅,疲憊顯而易見。
這幾年跟在晏析邊,胡楊是親眼看著他怎麽玩了命的工作和應酬,什麽事兒也不關心,什麽人也不放在心上,好像這副也不是自己的,可勁兒的造。
等哪天造垮了,也就消停了。
“析哥,你還是空去看看醫生。”
私下裏,胡楊有時候還是會晏析一聲“析哥”,好像這些年,什麽都沒變。
晏析沒應,半晌又開口:“去查查他們接了哪幾家,斷了。”
胡楊怔住。
斷了,那就是要尤尼資本徹底消失。
而尤尼資本的負責人正是趙薄。
胡楊驀地笑出了聲,“好嘞,你放心,我一定給你辦得妥妥當當。”
晏析擡眼看他,薄薄的抿著。
胡楊依然掛著笑。
有些人,就是死鴨子。
但這話胡楊不敢說出來,只笑呵呵地轉了頭。
在胡楊別有深意的笑裏,晏析收回視線,轉頭看向窗外。
車子裏重歸安靜。
片刻之後,晏析又開口,“陳師,送我去秦湘裏。”
胡楊:“?”
臥槽!
*
林以檸打車回到小區的時候,已經十點多了。今晚的江浙菜很合胃口,吃得有點多,便讓司機把車停在了小區門口,打算自己走回去,順便消消食。
老舊小區裏的路燈一亮一不亮,京市的冬夜路上人也。
林以檸攏了攏上的外套,想著明天出門的時候一定要戴條圍巾。
走到一段有點黑的路,林以檸覺得後有人跟著。
這種鬼鬼祟祟的覺不是第一次了。
有點後悔,應該讓司機把車開到單元樓下的。
轉過一個路口,林以檸加快了腳步,可明顯覺到後的人也加快了步子。單元門盡在咫尺,把手到包包裏,到裏面的防狼噴霧。
黑影近的一瞬,林以檸著防狼噴霧,擡手就按了下去。
“呲——”
“嘶——”
“嘭——”
三道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林以檸愣在原地。
樹影下,穿著破舊夾克的男人倒在地上,痛苦地捂著.,形修長的男人立在一邊,閉了閉眼,昏黃的路燈將男人的影子拉長,映出過分英雋的眉眼,他皺了皺眉,想擡手去眼睛。
人人都知凌呈羡对任苒有着病态的占有欲,他荒唐到能在婚礼上故意缺席,让她受尽耻笑,却也能深情到拒绝一切诱惑,非她不可。“任苒,往我心上一刀一刀割的滋味怎么样?”“很痛快,但远远不够。”她现在终于可以将那句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他,“我不像她,也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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