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02章 眼瞎 他似乎，眼神不……

年武將居高臨下地審視，眸漆冷。

槍尖所指，如視萬為死。

“郎！”

馬夫嚇得冷汗都快出來了，忙向前解釋，“將軍，我家主人是蘭京師，并非歹人，還請槍下留人！”

被團團圍住的太學生們懼極反怒，昂首向前：“你們是誰？為何不分青紅皂白，對吾師兵刃相向？”

“師？”

槍尖偏移挑開沈荔的冪籬，蕭燃的視線輕飄飄自臉上掠過。

一素卓然而立，霧鬢風鬟，靡膩理，輕紗隨風繚繞側，若荼蘼搖曳，冰雪之姿不可攀折。

長得倒漂亮。

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八歲，像個學生似的，竟然已經為人師表了？

蕭燃微挑眉峰。

皇姐大力扶持的學館，用人標準未免太低了些。

“別急，今日在場的，一個都逃不掉。”

槍尖移開，他散漫擡手，揚聲示意後的親衛：“將這塊破石頭砸了！所有人全都帶走，押回京審問！”

親衛拔刀一擁而上。太學生多是大小士族裏的公子，又飽讀詩書，哪裏過這種待遇？

一時不堪辱，沸反盈天。

蕭燃充耳不聞，半點心慈手也無。

正調轉馬頭離開，卻聞一道清泠泠的音傳來。

“馬車就在道旁，還請將軍準允學生們乘車回城。”

蕭燃素日最煩文縐縐不知變通的書呆子，聞言側首，眸絕對稱不上友善。

反被氣笑似的，短促地嗤了聲。

“勾結反賊行巫蠱之，意擾國本，還想舒舒服服坐車？”

年于馬背傾，毫不掩飾眼底的譏誚，“不如我送你們幾匹馬，馱你們的首級回去可好？”

“其一，此案真相未明，諸生便不算犯人，不可以囚徒待之；其二，即便他們真的有罪，然‘刑不上大夫’，亦不能以刑枷示衆辱之；其三……”

眼見年的眸愈發沉，沈荔不卑不道：“其三，學乃是長公主一手扶持，若將軍押著長公主的門生招搖過市，損的是皇家面，來日天下名士口誅筆伐，還有何人會尊崇長公主？”

說罷，攏袖一禮，纖腰折出士人風骨。

“所以，請將軍讓諸生上車，以全面。”

不不慢，有禮有節。

偏又字字珠璣，讓人無從反駁。

蕭燃的目冷颼颼，似要從人上生生剮下一層皮。

沈荔坦然回，眸澄澈，蘊著幾分清淺的執拗。

無形的拉鋸。

終于，年意義不明地嗤了聲，吩咐親衛：“給他們兩輛車。”

……

學生們被分兩撥，分別押兩輛馬車中。

沈荔到底有一層“師”的份在，軍士待不算刻薄，準單獨乘坐自己帶來的那輛小馬車。

親衛分作兩排將馬車夾于道中，前後皆有銳卒看守，連一只蒼蠅飛出去都難。

雖為押送，但好歹有馬車遮蔽，不至于傷了讀書人的面。

出了這樣的事，學生們應該都嚇壞了，也不知他們面對審訊時會否因心慌而說錯話，吐出什麽不利于他們的把柄……

罷了，這不是月俸千錢的倒黴師該考慮的問題，還是等各家長輩來撈人吧。

沈荔放下車簾，纖指輕按太xue。

嘶，頭疼。

真是上輩子屠夫，這輩子教書。

沈荔本就是生慣養的士族貴，休沐日早起，又忙碌了一上午，氣力瀕臨告罄。

正放松姿態準備歇息片刻，卻見馬車整個兒往下一沉，一道殷紅灼目的影開車簾，大刀闊斧地在對面盤坐下。

馬車狹小，而此人的迫又太強。

沈荔稍稍垂眼，目落在他那沾滿泥濘的革靴上。

赤紅的袍角出了褶皺，上面還黏著幾片的碎草葉……

蕭燃審視正襟危坐、一不茍的，見久久盯著自己裳下擺的髒污，便吊兒郎當地擡手撣了撣——

不知有意無意，沾著泥點的草葉飛出，恰巧落在纖塵不染的輕紗紈上。

沈荔背脊一僵，頗有些呼吸不暢。

強忍著要即刻換下不潔的沖，手搭憑幾起：“不知將軍要乘馬車，我去與學生一輛。”

“坐下。讓你了嗎？”

年屈起一條長踏于車壁，結結實實擋住去路，“讀書人伶牙俐齒，同乘一輛，難免串供。”

說罷，他屈指敲了敲木板，示意外邊的軍中文吏錄詞。

“……”

這是真拿當反賊審了？

沈荔複又坐回原，擡眸間耳上玉墜輕輕晃，仿若明珠耀世。

“將軍來此，可是疑犯的份有了眉目？”

“你很在意他？”

紅年按膝趺坐，刀鋒般敏銳的語氣，沒由來令沈荔心尖一。

謹慎回答：“事關清白，不得不在意。”

“哦，清白？”

車昏暗，越發顯得面前之人的紅如火灼目，桀驁的一雙眼如狼淩厲，撐在膝頭的手掌亦修長有力，青筋凸顯，仿佛輕輕一握就能碎對手的頸骨。

沈荔聽出了他的諷意。

“我已說過，此事與學生們無關，他們也是被人利用。我亦有太學祭酒親筆公文為證，此番我出現在現場，確為尋找學生。”

“這只能證明你的份不假，而不能佐證你的學生無辜。你怎知他們不是裏通外敵，蓄謀已久？”

年武將一聲哂笑，似是在嘲弄的古板單純，“那名假儒生已經招供，說此事是他與你的乖乖學生們裏應外合，共同謀劃。”

“絕無可能。”

沈荔了解這些年。沉片刻，很快想通了其中關竅，“那塊怪石上的假神諭乃是某種特殊染料寫，讓其顯現的關竅或許與水溫、天時有關，故而才置于河畔淺水之中。如此龐大縝的計劃非一日之功能，而這一旬以來這群學生皆在太學與學館中苦讀，日夜皆有名冊登記，絕無外出作的可能。”

“他們出不去，不代表沒有外人幫忙執行。”

蕭燃步步，針鋒相對，“我倒是聽說，你們這些士族不滿長公主執政很久了。”

“……”

沈荔擡眸，毫無懼意地迎上那鷹隼般的目，有條不紊道：“將軍若這般想，便危矣。疑犯胡攀咬，將那些太學生拉扯進此案，無疑是兩個目的：

其一，這群學生乃國之文脈，隨便一篇文章都可傳誦千裏，倘若其為假象蒙蔽，撰出不利于長公主的詩文，必然搖民心；其二，縱使沒有鬧出，然太學生多系世家子弟，族中尊長多有在朝為者，鬧將起來，亦能使其與長公主反目仇……此計可攻可守、刁鑽譎，還將軍明察。”

蕭燃沒想到一個小小的師竟能看到這一層。

雖為長篇大論，卻難得不人心生抵。

他慢條斯理轉了轉腕子，擡眸間帶了幾分危險的氣：“我從來不怕鬧事。管他什麽士族寒門，若讓我查到你們與此案有關——殺無赦。”

沈荔也在審視他，目中有幾分懵懂的困。

他到底是不是蕭燃？

如若是，為何他看的眼神與陌生人無異？可若不是，虎威軍中還有一位容貌異常、擅長使槍的年武將？

沈荔拿不準，新婚夜他們彼此避之若浼，沒有留下什麽實質的印象。

何況，實在不擅長認人。

見年起要走，遂直接發問：“尚不知將軍尊姓臺甫？”

明明是被審的那個人，現在反倒審起來了。

蕭燃不答反問：“你姓王，是晉一派還是瑯琊？”

沈荔不明所以，然與長公主有約在先，做師時不能以真實份示人，又兼隔簾有耳，還是謹慎些好。

“都不是，無名小卒而已。”

“那麽，你這個無名小卒該心的是，等會找誰來保你。”

說罷年擡手搴簾，走了。

親衛“護”著幾輛馬車了城，暫時將人羈押在永明寺中問審。

和沈荔料想的一樣，幾番問答下來太學生只會睜著清澈又茫然的眼睛反複答“不知道”“不是我”幾句，審訊之人查不出異樣，只得放人。

唯一的突破口，便只剩下何生。

到了午後，寺前車馬不息，陸陸續續有各家家主聞訊前來贖人。

又過了一個時辰，佛殿中只餘沈荔尚在。

蕭燃剛從臨時設置的刑房出來，袖邊跡未幹，就這麽不管不顧地大步踏佛門淨地，淩寒殺氣將灑掃的小沙彌嚇得連連後退。

姓何的很，糊住嚨也吐不出兩句真話，弄得人心煩躁。

他一邊用帕子胡地了指上跡，一邊大步朝提審太學生的偏房走去，見到佛殿中那抹纖白玉立的影，複又往回倒退兩步。

柱斜穿戶，殿中觀音神像慈眉善目，似蓮下神。

親衛道：“將軍，這位師似乎沒什麽背景，一直無人來贖。”

這世道就是如此，沒點世家背景傍便舉步維艱。

蕭燃皺眉，走過去拍了拍門扇。

“怎麽，無人認領？”

他倚靠在門上，朝一擡下頜，“家裏有人嗎？讓他來一趟。”

沈荔轉過來，視線在他上停留片刻，方試探道：“有個……夫婿。”

“有夫君他不來？死了？”

蕭燃挑眉，神因不耐而略顯囂張。

沈荔又看了他一眼：“他似乎，眼神不太好。”

是個瞎子？難怪來不了。

蕭燃再開口時，聲音緩和了一分：“父母呢？兄弟也沒有？”

沈氏家主沈筠，是蘭京出了名的疼妹妹之人。

他本就因妹妹的婚事而郁結于心，冬時還病了一場，若知曉困于此，只怕會火上澆油。

沈荔不想阿兄擔心。

權衡片刻，終是解下腰間玉佩，向前遞與蕭燃：“勞煩將軍將此呈給攝政長公主，見後，自會證我清白。”

纖白的指尖，幾乎與那玉融為一。

蕭燃接過看了眼，玉上刻著“令嘉”二字，簡簡單單，沒什麽特別的。

多半是走投無路了，病急投醫，竟妄想搬皇姐出面施。

蕭燃扯了扯角，隨手將玉拋給一旁的親衛：“帶我的腰牌進宮，照說的做。”

他倒想看看，這子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手挽長弓的親衛快馬加鞭，不到一個時辰便帶回了長公主的口諭。

“殿下，長公主口諭，不僅讓您即刻釋放王雪，還、還說……”

親衛吞吞吐吐，蕭燃催促：“還說什麽？把舌頭擼直了！”

“還說讓您好生照料不得魯莽然後親自送這位王夫子進宮長公主要見。”

年親衛一口氣不帶停地說完，眼睛一個勁兒地在沈荔與蕭燃之間來回瞟，似是嗅到了八卦的氣息。

“……”

蕭燃的神霎時變得古怪起來。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年拍馬向前，懶洋洋斜目，打量馬車中影綽的倩影。

“喂，你是長公主的門生？謀士？”

沈荔于馬車中燃香靜坐，權當做沒聽見。

方才聽親衛喚他“殿下”，沈荔便基本確認了他的份。

沈荔，字“令嘉”。

將才將寫有自己表字的玉佩遞與蕭燃，即便他不認識“王雪”，也該認得的表字。可這人卻沒有半分反應，就是對一無所知，敷衍到連庚帖都懶得看一眼的那種……

沈荔一想到要與這樣天差地別的一個人共度餘生，便覺前路渺茫。

蕭燃見不搭話，也懶得再費神，吹了聲鷹哨便揚長而去。

承明殿後有一皇家園林，正值春日，花團錦簇。

于前方引路，沈荔始終與蕭燃隔著一臂遠的距離。

尚未走近，便已聽到弓矢破空的咻咻風響。

只見一名紫貴正在花叢間練習藝，姿高挑，氣勢淩厲，箭風帶起落花蹁躚，香氣與殺氣共舞。

這是沈荔第二次見蕭青璃。

這個皇權的實際掌控者此刻正松挽著倭墮髻，髻上只簡單斜了一支金簪，雙袖以襻膊束起，無紋飾，素面朝天，汗的鬢發服在姣好的面容上，明朗得不像一個殺伐果決、挾勢弄權的攝政長公主。

餘瞥見一素一豔，宛若陌生人般疏離的男，蕭青璃紅一勾，瞬間拉弓轉，矢尖對準二人。

蕭燃巋然不，擡臂一攥。

風嘯驟止，指間箭尾猶嗡嗡鳴，未開鋒的鉛鏃離他的眉心不過三寸遠。

修長的指節稍稍用力，箭矢便折斷兩截，墜落在地。

過招拆招，須臾之間勝負已分。

年眉間染著狂妄：“皇姐的藝生疏了。”

“好小子，是你手又見長了！”

長公主蕭青璃將長弓予一旁的颯爽武婢，在蕭燃的肩上拍了一把，方向一旁頷首行禮的矜貴，“令嘉，好久不見。都是一家人，快別見禮了！”

“一……家人？”

蕭燃的思緒尚未徹底轉過彎，蕭青璃已熱絡地拉起沈荔的手，笑明豔：“是呀，可不就是一家人嗎！瞧瞧你們這對小夫妻，多般配呀！”

夫妻？

誰和誰夫妻？

短暫的靜默後，蕭燃驟然看向沈荔。

眸微揚，滿是難掩的愕然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