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名春地,父親嫌我本名上不得臺面,當日便給我改了名,把“地”改“笛”,從此林家奴仆皆喚我一聲春爺,可他們林重檀卻是二爺。
林家給我分的院子山鳴閣,取自詩句“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十三歲的我不識字,但覺得這三個字寫得極好。
“春爺在看牌匾?府裡的牌匾上的字都是二爺題的。”旁邊的小廝開口說。
他是分給我的小廝,名良吉。良吉比我略長一歲,但比我高上一個腦袋還要多,虎頭虎腦的。
我聽這牌匾上的字是林重檀題的,便低下頭,進院子。
接下來的日子,我過得異常忙碌,甚至比原先乾農活還要辛苦。我知道我與這林家是格格不的,於是我卯足了勁兒想融進去。
父親知道我尚未開蒙,給我請了開蒙的夫子。夫子是個頗有才華之人,但恃才傲,時常說我蠢笨,話鋒一轉,又提到林重檀。
據說林重檀是個神,三歲便識千字,五歲能作詩,年紀輕輕已經有秀才之名傍。若不是父親認為林重檀過於年輕,太早世會沾染俗氣,恐怕現在已有資格參加殿試。
夫子對林重檀讚不絕口,仿佛林重檀是他的得意門生,可我知道夫子沒教過林重檀。
林重檀自便是跟著當代大儒道清先生學習。
良吉雖口無遮攔,但是個耳聽八方的人才,很多事都是他告訴我的。
我起初不明白明明我這個真兒子回來了,林家還不把林重檀趕走。時間長了,我明白了其中緣由。
林重檀芝蘭玉樹,林家耗費心養,是不會將他棄之敝屣。
“春爺。”良吉大咧咧地在窗外我,我早讀書讀得發悶,聽他我,從窗戶探出頭。
“什麼事?”
“大爺回來了,帶了好些禮。”良吉衝我笑,牙齦都出來了。
大哥回來了?
大哥一直在金陵的寒山書院讀書,三個月才可以回家一次,上次我回家,他特意請假到家,但因為學業繁重,第二天便匆匆離開。
此時的我還帶著小孩心,聽見大哥回來,先是高興地笑了笑,隨後又張得問良吉,“我該穿什麼好?”
良吉想道:“不如穿前幾日新做的服。”
那件服是母親特意請人上府給我做的,雪青滾邊錦,擺繡著薔薇寶相。我聽良吉這樣說,心下也覺得這件裳穿去見大哥極好。
我忙換上服,又讓良吉看我這樣打扮好不好看。
“好看!”良吉又笑出牙齦,“我覺得春爺長得比二爺還好看。”
良吉讓我的心像是掉進罐裡,我還沒有被人誇過好看,他還說我比林重檀好看。開心之余,又懷疑良吉是在拿我開玩笑,但良吉愚笨,不像是會故意拿我作樂之輩。
不管如何,被良吉這樣一誇,我仿佛也有了勇氣,穿上新裳去大哥面前要禮。
良吉跟我說府裡的幾位爺都有禮,大哥每次回來都會給弟弟們帶禮,還會問弟弟們下次想要什麼。
我去到大哥的院子。
才走進去,就聽到府裡那兩個小混世魔王在嬉笑,偶有大哥沉穩的聲音傳去。我低頭再三理了理袍,才踏書房。
“大哥。”我進去喚人,但進去才發現林重檀也在。更讓我詫異的是,林重檀今日也穿了件雪青裳。
我不定在原地,眼睛死死盯著林重檀看。盯久了,發現我上的服料子跟他的不同,他的服走間有金現出,我雖沒讀過多書,卻也知道越稀的越貴。
“春笛。”
大哥的聲音打斷我繼續盯著林重檀的視線。
大哥相貌肖父,已過弱冠之年的他材高大,相貌堂堂,不笑時肅嚴立現。此時他的上正左右坐著一個小混世魔王。
大哥將我喚到他跟前,問我這段時間在府裡過得如何,又問我最近讀了什麼書,得知我正在學《千字文》,大哥明顯一愣,但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讓小廝把我的那份禮給我。
我收了禮,想學著弟弟們的樣子癡地說謝謝大哥,可我笨拙舌,實在說不出口,接了禮,只會傻愣愣地站在一旁,看著大哥同林重檀說話。
明明林重檀與我同歲,可他和大哥談論的話題我竟一個都聽不懂。偶爾聽懂一兩句,便也想,只是我才開口,大哥就對我說:“春笛,你帶小鏡和生生出去玩吧。”
小鏡和生生是雙生子的名字。
他們一個林月鏡,另一個林雲生。
雙生子聽到要跟我出去玩,立刻鬧了起來,但在大哥一個眼神鎮下,他們兩個乖乖由我牽著手出去。
只是剛走到書房裡的人看不到的地方,他們就不約而同甩開手,看向我的眼神是明顯的排斥。
年的孩子有時說話是最惡毒的,“土包子,誰允許你牽我們的手!也不知道上有沒有髒病。”
我連忙辯解,“我沒有髒病!”
“沒有髒病,你怎麼那麼黑?府裡最黑的人也沒你黑,你是不是都不沐浴?”
“今天還跟二哥哥穿同的服,真是可笑。你別以為父親接你回來,你就可以當我們兩個的哥哥。我們沒有你這麼醜的哥哥,以後你不許我們兩個。”
雙生子你一句我一句,把我貶得無地自容。
我想離開這裡,可他們又張手攔住我,“把大哥給你的禮出來,那不是你應該拿的。”
我不應該拿?
那誰該拿?
大哥給我的禮,我還沒打開看,就被雙生子搶走。回到山鳴閣,我坐在窗下默默掉眼淚,忽地聽到一道聲音。
“小笛。”
怎麼又是林重檀?
為什麼我每次哭的時候都會被他看到?
我胡地把眼淚乾,此下我已經將上的服換好平時穿的便服,林重檀還穿著先前的雪青裳,和煦的日在他上,發像是渡上一層淡淡的暈。
他從窗戶那裡給我遞進來一個東西。
“小鏡和生生胡鬧,你不要同他們生氣,大哥的禮我幫你拿回來了。”
我垂眼看了眼他遞進來的禮盒,慢慢手接過。
禮盒是金陵的彩燈,我讓良吉幫我把彩燈掛在我讀書的窗戶下,夜裡彩燈亮起,落下瀲灩的。
我很喜歡這盞燈,總喜歡趴在桌子上往上看,看多了,我發現不對勁。
此時的我已經認識一些字,將燈取下來,我仔細往裡瞧,發現裡面的燈芯柱子上居然刻著一行字——“贈二弟檀生。”
翌日,我拿著彩燈去林重檀的院子三暉堂。
三暉堂是府裡離我住的山鳴閣最遠的一院落,這是我第一次來林重檀這裡。
我去的時候,林重檀正在吃藥。
良吉說林重檀不好,自有弱癥,所以一直都有吃藥丸的習慣。可我覺得林重檀沒有,林重檀與我同齡,比我高許多,哪裡像是有弱癥的人。
他的小廝將我引到他面前,我便把彩燈往桌子一放,“這是大哥送給你的,你為什麼拿來給我?”
林重檀玉白的手心裡放著一顆黑乎乎的藥丸,他聽到我的話,長睫略抬,不緩不急地向我道歉:“小鏡和生生很喜歡大哥給你的禮,所以我才把我的那一份給你,小笛,我向你道歉,你別生氣。”
我抿住,覺得自己被對方糊弄,可是我實在笨,不知道該回什麼。他見我一直傻愣愣站著,分出一隻手拉過我,讓我坐他旁邊,“待會廚房會送蓮子羹過來,一起吃點?”
“我……我不吃。”我不願跟他那麼親近。
林重檀唔了一聲,好脾氣問我:“那你想吃什麼?”
目一轉,我竟盯上他手心的藥丸。我覺得那不是什麼治弱癥的藥,是讓人變漂亮的藥,要不然怎麼解釋林重檀生得這般漂亮?
林重檀注意到我視線所落之地,有些驚訝地說:“你想吃這個?”
我又抿了下,隨即點頭,“嗯。”
林重檀的藥真的好苦,我從未吃過這麼苦的東西,當即顧不得太多,哇的一聲吐了。林重檀的小廝立刻倒吸一口氣,我沒注意到小廝的古怪臉,隻胡抓過一個茶杯,將裡面的水飲盡。
喝完,我才發現那個茶杯是林重檀才喝過的。
我想把喝進去的水吐出來,可哪裡吐得出來,我苦著臉瞪向林重檀,對方倒是一臉無辜地看著我。
我憋著氣,又無可撒,只能不高興地坐著。恰逢廚房的人送蓮子羹,我看林重檀在跟廚房的人談話,出手,把弄髒的手到林重檀服上。
了幾下,手被抓住。
林重檀依舊在跟廚房的人說話,手卻抓著我。他比我高,手居然也比我的大,真奇怪。
等廚房的人離開,他才松開我手,“吃點蓮子羹吧。”
我把手往背後一藏,悶聲出兩字:“不吃。”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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