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聽著祖孫倆的對話,一旁的吳景明頭皮繃得都疼了,如芒刺在背……他還從未聽誰敢這般同老爺子說過話!——便是先皇、當今皇帝也不曾!
哦不,也不對……
倒也不是沒人這麼跟父親說過話,甚至破口大罵過也是有的……
但也就那麼一個例外而已……
可現下這膽子大到離譜的臭小子究竟能不能看懂他的眼神提醒?
臭小子倒是看看爹啊!
吳世子使眼神已經使到懷疑人生。
“你倒是什麼都看得一清二楚。”定南王看著眼神毫無搖的年,定聲道:“但你說錯了一點,無人能夠真正縱局勢,縱然沒有吳家,這一切也都是遲早之事——”
他所做的,不過只是讓那一日早些來臨罷了!
“阿淵,你需得清楚一點,你不是要去爭,而是要名正言順地拿回本屬於自己的東西。”老人聲音緩慢而擲地有聲:“你本姓謝,你的父親乃先皇嫡出,你祖母一族為先皇大業拋盡熱,你的母親,是我吳氏嫡長!”
吳恙緩緩垂下了眼睛。
所以,這些份,便注定了他不能做所謂的‘臣賊子’嗎?
他理解世家大族行事講求統,便是扶持新君也要師出有名——
“孫兒隻想問祖父一句,若依祖父計劃行事,終至天下大局陷無可挽回之勢,使得無數百姓為之陪葬……”
定南王抬起眼睛,打斷了年的話:“這些不是你我現下該考慮的事!”
“大事未,何敢談仁慈?你自亦是讀經史,各家兵法也倒背如流,可曾見過聽過哪位大事者,靠得乃是心慈手四字!”
年下頜線微微繃,顯得廓愈發清晰深刻:“手中既有能力,肩上便有責任,擔起本應盡之責,孫兒不認為這是心慈手。相反,若當下連這些都做不到,為一己不知勝算幾何的計劃而罔顧天下無辜之人生死,那同害我生母者又有何異——縱然日後當真僥幸坐上那個位置,憑此行事心,所轄江山之景況,怕也不會比當今皇帝所治好上幾何!”
“阿淵!”
吳景明聽得心驚膽戰,出聲呵斥道:“需慎言!”
年抿直了角。
定南王的目定在年臉上,幾近一字一頓問:“你非要去撞個頭破流才肯罷休嗎——”
年眼神依舊堅韌:“那您便讓孫兒去撞一撞吧,孫兒已經長大了,理應要去吃些自己選擇的苦頭。”
若從大局敗勝算而言,他的確沒辦法說祖父一定是錯的,祖父到了這般年紀,所見所歷遠非他所能比,所鋪的路或許也是最穩妥的。
但這做法背後的考量,他卻無法認同——而他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去做一件連自己都不認同的事。
“……”定南王閉了閉眼睛,無聲地吐出一口長長濁氣。
片刻後,方才道:“我既無法說服你,那你便回去吧。”
吳恙起施禮:“祖父舟車勞頓,還需好好歇息,孫兒若有言行不妥之,亦只是對事而言,還請祖父見諒,勿要放在心上。”
定南王張開眼睛看著行禮的年,微微點頭:“回去吧。”
“是,孫兒告退。”
書房的門被合上,定南王卻漸漸有些失神。
阿淵已經知曉了自己世之事,可從踏進書房起卻不曾提及半字,整個人也同往常都並無區分,口中所談亦皆是真正的正事——
這一刻,定南王說不上是欣多些,還是其它緒更多些。
這個孩子,太過執拗,卻也太過懂事,縱然說來矛盾,卻的確如此。
他的阿淵,懂事的本不像個孩子。
那樣大的一件事,如今問也不問他一句,仿佛一切都已了然於心,也不需要質問他為何瞞著,沒有賭氣,沒有不平,沒有埋怨,甚至也沒有一個孩子該有的失落。
“父親……您喝口茶消消氣……”
吳景明親手換了一盞溫熱的茶水捧到定南王面前。
定南王並不理會。
吳世子隻得繼續捧著,並低聲勸道:“阿淵到底年紀還小……”
定南王卻從書案後起,道:“我看他比你更像個大人。”
吳世子聽得愣了愣。
父親這語氣……怎好像並沒有生阿淵的氣,反倒……很欣賞?
比他更像個大人……
須知他已經如此父親滿意了,阿淵比他還像大人,父親這不是誇讚又是什麼?
父親沒生氣。
或者說,更多的是認可……
吳景明微微松了口氣,這才接話道:“阿淵是您親自教出來的,有些地方又頗像長姐……自然不是兒子這胡生長之人能比的。”
他時沒有阿淵這般榮幸被父親親自教養,因此他偶爾在想,阿淵之所以待父親只有敬而沒有怕,或許正是因為離父親更近,比他更懂父親一些?
定南王來到了窗前,抬手推開了一扇窗。
吳景明跟過來,低聲說著:“父親……兒子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他這個當爹的方才誇阿淵,也不會是無緣無故地誇——
“那便不講。”定南王看著窗外一叢修竹,懶得理會兒子的聒噪。
“……”吳景明乾笑一聲,“兒子仔細想了想,覺得還是當講的……”
“父親自是永遠不會有錯的……”吳世子字字句句間著求生的,所言亦皆是在邊緣試探:“而阿淵雖有些冒進,卻也未必就都是不可取的,年輕人的想法,有時細細琢磨琢磨……倒也有些獨到之……”
定南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永遠不會有錯……
這世上,誰人敢說自己永遠不會有錯?
……
細雨如,打了初於天地之間的秋意。
雪聲茶樓中,半支開的窗,剛坐下沒半刻鍾的許明意手中捧著吳恙遞來的熱茶,聞言頗吃了一驚。
雖口而出,尚不忘低聲音:“王爺……來京城了?”
這位王爺,自然是定南王吳竣。
“嗯,昨日剛到。”
“……是要抓你回寧?”許明意認真打量著年,見他眼底有些疲,便問:“被罵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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