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今日才知，原來自家姑母同許先生之間竟有過那樣一段往事，且之所以未能走到一起，除了局勢弄人之外，竟還同兩家老人賭氣較勁有關……

慨之余，有此等前車之鑒，不由就人忍不住更加擔心了。

見自家祖父未有回來，年便離了後堂，往院中尋去。

月稀薄清冷，亭邊兩株桂樹枝葉上還攢著雨珠在，一陣風來，晶瑩水珠簌簌灑下。

著深灰氅的老人負手而立，背影筆直清瘦，著一株桂樹的方向似在出神。

“祖父。”

吳恙走上前去，先是行禮認了錯:“今日孫兒擅作主張誆祖父來此，還請祖父責罰。”

老人收回的視線落在年上，道:“倘若真要罰你，單憑你近日所為，怕是一條也能給你打折了——”

吳恙聞言笑了笑:“祖父隻管打，孫兒骨頭，養得好。”

定南王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能養得好，記卻是長不了。”

自便是如此——

看似服從管教，實則真正想做的事，一旦認定了，便本不會回頭。

打也任你打，罰也認罰，且是真心實意地認罰，沒半點不服氣，站得筆直，跪也筆直，但下回卻依舊不耽誤他繼續這麼做。

但說到底，他這個做祖父的，也從未曾真正想過要將這份執拗掰碎——這個孩子，無疑是很聰明的，大約也察覺得到他的用心，所以待稍微大些之後，便很擅長應對邊的諸多規矩與約束了，很清楚要守住的分寸在哪裡。

他也很清楚這個孩子的承能力在何，亦是諸事把控著分寸，因為他要養的，也歷來不是一個只會乖順聽話的傀儡。

在這件事上，他自認一直做得還算不錯，可現下想想，卻是太過高看自己了。

不知不覺中，他還是將諸多製強加在了這個孩子上，哪怕是以打著為孩子好、為大局著想的旗號。

孩子之所以能擔得住這一切，是孩子自己的本事，而非是證明他這個祖父做得有多麼無可挑剔……

這一點，是他這些時日直到今晚，慢慢看懂並接的。

“阿淵，你可怪祖父嗎?”定南王開口問道，語氣很平靜，卻似帶著一縷歎息。

年眉眼間神坦然，沒有猶豫:“孫兒有時的確會不認同祖父的做法，但從未怪過祖父。”

不是不敢，而是的的確確從未怪過。

意見不合時，他首先想的是說服祖父，若當真說服不了，則會另擇應對之策。

有問題便解決問題，至於怨怪，那等並無用的緒，不該用在自家人上。

祖父從來不是他的敵人，縱有意見無法統一之時，也不過是因各有考量，而歸結底，皆是為了吳家。

若祖父當真有錯，他只需以此為鑒，提醒自己日後不要犯同樣的錯。

定南王聞言面上有一淡淡笑意，心卻很複雜。

年並沒有細說什麼，但這句“從未怪過”卻已經包含了一切。

“陪祖父走走罷……”

老人轉過，緩步往前。

吳恙應聲“是”，伴在老人側後兩步。

“可想聽一聽你母親生前之事嗎?”老人的語氣是見地溫和且悠遠，仿佛卸下了那些冷的威嚴。

年微微一怔，旋即道:“聽說母親更像祖父一些。”

“他們都這樣說，我倒是不覺得哪裡像，真真就只是真真，同誰都不一樣。自就是個活潑的子，鬼主意又多，你姑母便是教出的好徒弟……”

老人緩緩說著，時隔多年，關於長時之事卻依舊記得很清楚。

祖孫二人慢慢走著，縱有草木沙沙，卻也格外靜謐。

而鎮國公所乘著的馬車裡，此時就是截然不同的氣氛了。

許明意先是聽自家祖父將定南王大罵特罵了一通，總算是罵得消了些氣，也大概是真的罵累了，才又聽他問道:“昭昭方才都同那老家夥說什麼了?”

許明意邊倒了一盞茶遞給老爺子，他解解，邊答道:“也沒別的，不過是將整個計劃的考量與算說了一遍而已。”

“還同他白費什麼口舌！該說的我已經都說得明明白白了！”

許明意點頭。

嗯，不該說的也說了不。

“我這皮子都說破了，你看他這倔驢究竟又聽進去幾個字?”

許明意默然。

皮子確定是說破了，而不是生生罵破的嗎?

“吳老太爺答應了孫會認真考慮，想來應當是聽了進去的。”許明意給自己也倒了盞茶。

鎮國公卻聽得眼睛一瞪。

——認真考慮?

老東西討人嫌歸討人嫌，但向來是個說話還算作數的，既說要認真考慮，那便不會是隨口敷衍之言——合著他辛辛苦苦說了一大堆，對方隻一句“無話可說”，到了他孫這兒，卻了會認真考慮?

好麼，老東西竟還有兩幅面孔呢！

“這老玩意兒……果然是存心同老夫作對！”鎮國公面忿忿。

許明意有些同地看了一眼被老人著的、在碎骨邊緣徘徊的茶盞子，道:“豈會?依孫看，吳老太爺已是被祖父說了的，若不然單憑孫區區幾句話，怎足以他改變主意?說白了孫不過是仗著為晚輩的份，借勢請求一番，給吳老爺子一個松口的臺階罷了。”

老人嘛，都是要面子的。

尤其是如吳老太爺這等份。

又尤其是家祖父試圖“說服”的方式實在太過激烈——那樣臭罵一頓之下，吳老太爺縱然是想答應，卻也本沒法子拉下臉面。

否則豈不了——“看吧，這老東西果然就是欠罵”！

而憑借家祖父的做派，真若他給罵了，勢必是要將這樁輝事跡當作功偉績來代代相傳的……

若乾年後，兩家的小輩聚在一玩耍，許家的娃娃怕是要說:知道麼，當初多虧了我家祖宗將你家祖宗及時罵醒了過來，這萬裡江山才能有今日之安定盛景哦！

那吳家的娃娃，怕是要哇哇哭著跑走，從此再沒臉出來混了。

試問如此影響深遠的決定，吳老太爺輕易敢做嗎?

鎮國公聞言皺了皺眉，想了想，覺得也是這個理兒。

不過……

“怕是沒那麼簡單……”老爺子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變了臉:“依我看，這老東西八還是怕他孫子娶不上媳婦！”

說到這裡，已是“哈哈哈！”笑了起來。

他就說嘛，只要是還沒瞎的，就一準兒能看出他家昭昭的好！

以後他就用這個來拿那老家夥！往死裡拿！

看著自家祖父無比暢快，仿佛多年大仇得報的模樣，許明意突然有些唏噓。

照此說來，吳老爺子若是足夠大膽的話，是不是也可以反過來拿這門親事來威脅家祖父呢?

須得知道，對吳恙也是勢在必得的，而家祖父亦不止一次地琢磨過若吳家不答應，怎樣才能將人搶過來來著……

所以，吳老爺子這局輸就輸在不夠自信。

“不管他怎麼考慮，反正咱們救人的計劃不變。”再開口時，鎮國公整個人都舒暢極了，悠哉哉地吃起了茶。

現下他也想明白了，吳家那個閨他是一定要救的，吳家不要他許家要，搶出來回頭給他家老二做媳婦！

許明意點了點頭。

計劃已經在著手安排了，但願到時一切順利，可以將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平安救出來。

只是計劃本免不了是要冒險的，與不，除了盡可能地安排細致之外，甚至更要取決於運氣。

希他們能有個好運氣。

而現下想到了夏廷貞——

在這個節骨眼上，不知對方會不會再生事……

現如今誰都看得出，皇帝是有意要對夏廷貞下手了，而夏廷貞自也不可能蠢到還對皇帝抱有幻想。

絕境當前，如夏廷貞這等人，真的會甘心坐以待斃而什麼都不做嗎?

……

如此不過兩日，以都察院左都史明效之為首，朝中彈劾夏廷貞的奏折便已如雪花一般了。

結黨營私，貪墨賄，以權謀私等諸多罪名皆有證據清晰羅列其上。

這些證據顯然並非是短短兩日可以整理得出來的，其中有兩道由明史遞上來的折子邊角甚至已發了霉點，不知道的怕還要以為這折子是祖傳的。

但由此亦可見，朝中苦夏廷貞隻手遮天久矣，否則又怎至於被積至今。

皇帝也演得很像樣，為此龍大怒，仿佛是頭一日知曉這些勾當，更活像是先前回護包庇這位老師的本不是他本人——皇后聽了願稱之為失憶式表演。

眾員將此看在眼中，心中愈發有了分辨。

這且是毒害鎮國公之事尚未徹查清楚的況下……

夏首輔這回怕是真的要栽了。

而不止是朝中，待到第三日，這牆倒眾人推的風氣甚至蔓延到了京衙。

時值正午，忽有衙役快步進了衙書房傳話:“大人，前頭有人擊鼓鳴冤！”

“本聽到了！”紀棟重重歎著氣放下手中的羊毫——現如今每日都有人前來擊鼓，有時這個案子還沒審完呢，外頭的鼓又人給敲響了，集之程度，不知道的，還當是請了個舞獅隊常駐呢！

且鼓面都被敲破兩張了！

便是他使人隻換鼓面，連同衙中每月損耗的單子一同送去戶部，可至今還未給他批下來，銀子都是他自個兒墊的。

想到此，紀大人愈發心痛了——他這個人平生最怕的就是賠本兒的買賣，這不是要他的命嗎?

“何人為何事擊鼓?”

紀棟邊起出了書房，邊同衙役問道。

與其說是不勝其擾，紀棟更多的是擔心，如今竊等事已是日日頻發，隻盼著別是什麼鬧出人命的大子就已經要燒高香了。

“是工部員外郎呂大人家的太太……”衙役的臉從最初便是帶著異樣的，此時低了聲音道:“稱是夏家謀害了的兒，要求一個公道。”

夏家?

怎又是夏家?

紀棟甚至不必去問是哪個夏家了——須知前頭夏家一子一可都是他給審沒的！

他和夫人曾仔細地討論過，若是夏家有一冊暗殺名單的話，估著有資格排在頭一列的，除了徐英姑娘之外便只能是他了。

好在越是頭一列，便越人矚目，想來夏家未尋到合適的時機前應也不會輕易手，所以他必須要繼續做，絕不能從人前消失，給夏家可乘之機……漸漸地，這便也了紀大人非要做不可的理由之一。

只是不知今日又到夏家的誰了?

紀棟很快人升了堂。

一名穿墨綠繡白梅褙子，發髻微有些散的婦人哭著撲進堂中:“……夏家害了我瑤兒的命！求大人一定要替我那可憐枉死的兒做主啊！”

紀棟尚未來得及理清這其中的關系，聽得這毫無章法的話，暫且一條條詢問道:“不知令千金同夏家是何關系?又是何時何為夏家所害?可有證據沒有?”

“回大人，我家相公乃是工部員外郎呂懷政，小早年嫁給了夏府二公子夏晗為正妻！”

婦人聲音沙啞哽咽著答道:“當初夏晗被定罪時，小已有孕，待到那人面心的東西被凌遲死之後，夏家竟遷怒到了小上，以安胎為由著從居院挪出，搬去了無人問津的偏僻小院中去待產，又了的足！我數次登夏家門， 卻都被攔在外頭，從始至終未曾能得見小一面！”

“直到小產子……夏家卻來人告知，我那兒不走運，遇著了難產，人就這麼沒了！”說到此，婦人不又是淚流滿面。

聽著這些敘述，紀棟也有了印象。

夏晗之事後，的確曾聽聞其妻難產而亡，當時他亦是有過一猜測的……

可單憑猜測是不夠的。

“縱然夏家待令千金有上述虧待之，卻也無法證明這就是一場謀殺。”

並非是他不近人，辨不出夏家這些行徑中的惡意，而是若單憑這些，夏家可狡辯解釋的余地太多了，本不可能定得下什麼罪名，至多是理虧罷了。

婦人卻流淚搖頭道:“大人，遠遠不止是這些……我亦是才知道，原來我那可憐的兒並非是死於難產，而是被人縊殺……剛生下孩子，便活活被夏家人給勒死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