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十公裏的地方,有杜邦公司的工廠,生產彈藥的,那裏給的工錢多。大家都去了那裏,所以你們可以放心在這裏休息,到天亮,我們去碼頭。”司機說完,回了車上。
譚醫生坐了會兒,也去門外,煙提神。
廠房裏剩了和傅侗文。
“會嗎?”傅侗文坐在凳子上,踩了兩下紉機的踏板。
“我沒用過。”沈奚坦白
在中國沒機會接這個稀罕玩意,在國也沒時間研究這個。
“來試試。”傅侗文讓開了凳子。
沈奚坐上去。
他右手撐在邊沿,觀察這個機。
“足蹴木板,會自己運轉。不過,要找一塊布料。”
兩人同時看四周,沒有。
傅侗文看看自己的西裝,有了主意,將它下,翻過來放在針下:“來吧。”
沈奚將襯裏揪出來,一點點塞到那下頭:“這樣踩?”用腳尖示意。
“我想是。”
沈奚詫異:“你想?”
傅侗文微笑:“你以為我用過?”
“這倒沒有……”局促地捋了一下頭發,註意力放在了紉機上。
他消瘦白皙的臉近在咫尺,在等待看試驗這個“玩”。氣息撲到側臉上,一輕,一重……沈奚怔了一怔,記起那天在影院,黑暗中也是如此。
“怕弄壞?”傅侗文見不,低聲問。
沈奚輕搖頭,收了神,輕輕踩踏板的同時。西裝的襯裏被針線拽住,從手中出去,小心停住腳下的作,湊近去看,細針縷,真是好。
傅侗文手指從眼前過,去了針腳:“很不錯。”
“嗯。”心猿意馬。
他的手指近在眼前,指甲修剪的很妥帖,長,且直。
這讓無端記起在傅家聽丫鬟的閑話:三爺早年一直是被丫鬟伺候著修剪指甲,每回做過此事的小丫鬟都會麵紅耳赤地給大家學,三爺和聊了什麼。後來不知怎地,這下人們的私話讓傅侗文曉得了,於是自此就再沒丫鬟過他的手。三爺房裏的人也都換了小廝。
“三爺雖然風流,那也是最高級的風流,不會吃下人們的豆腐。”丫鬟讀書,這樣的一句話說的奇奇怪怪。
可沈奚能領會想說的。
“你知道,這個在北京城市價多?”他拍拍那紉機,“四十到五十銀。”
猜想:“你也想做這個。”
傅侗文沒有否認,笑著,帶著稍許的自嘲:“我什麼都想做。”
“連這個也想做,”他取下西裝口袋上的鋼筆,在燈下看著這小小一支事,慨萬千,“一百多年前英國人就開始做它,可我們到現在還不會。那時候……是嘉慶年間?”
“嗯。”
一百多年,嘉慶、道、鹹、同治、緒、宣統……六代皇帝。
如此一算,時間的距離更明顯了。
沈奚試著安他:“都是人做出來的,我們都在學。”
“今後的中國,在你們這一代的手上,”傅侗文笑著,將西裝上的線頭扯斷,重新穿上:“我出去氣。”
明明隻差了十年而已,說這話的態度卻像個垂垂老者。
目送傅侗文離開廠房,他的影子在地上拖延得很長,消失在了鐵門外。
直到天亮,他也沒再進來。
九點三十分,他們到了碼頭。大雨未停。
當初離開中國是這樣,現在要回國也是如此。
不過,離鄉時是秋霖,歸家時是春雨,兆頭要好一些。沈奚自我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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