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蒼的微微一震，氤氳的點從他眉間緩緩溢出，他卻沒有像上回延霞那樣昏睡過去，那雙幽黑深邃的眸子只定定看著。

目‘’織，寂靜無聲。

這是天上的神君？還是下界的年？玄乙不知道，也並不願去想這個問題，無論是誰，都會這樣靜靜看著他直到一切結束。

過了許久，那雙專注的眼睛終於閉上，他緩緩癱下去。

玄乙‘’了‘’他的臉，他好像睡著了，神‘’安詳。

以後不會再做噩夢了罷？

靈長落地在扶蒼心口一探：“這死了，想必因爲因緣了卻後靈‘’震的緣故，能趕得這麼巧實在不容易。”

話音一落，但見一綹細細的線從扶蒼的頭頂竄出，一切而斷，化爲萬千點消散。很好，命理線也斷了，這趟護衛扶蒼神君下界的任務總算到了終點。

糾察靈們面帶欣地涌過來，這段因緣終於順利了結，大家都很欣喜，難得這位任‘’的公主肯親力親爲到這般地步，實在是出乎意料，還以爲中途就會嫌麻煩撒手跑掉。

靈長見玄乙默默立在崖邊，神‘’平靜至極，一時也不明的想法，便聲勸：“公主，扶蒼神君迴歸上界後，這段經歷他應當是記得的……”

記得歸記得，是不是當做浮雲般的孽障過往便不曉得了。他不願說出來，又道：“你們興許可以重歸於好。”

玄乙淡道：“我知道了。你們走罷，別吵我。”

靈長只得點點頭，又聲道：“扶蒼神君的凡人我們得送回青帝廟，公主……”

沒有回答，只是把背了過去。

糾察靈將那還未冷卻的用風雲托起，他的胳膊地垂下，忽然有一枚金璀璨的東西從袖中落在地上，靈長急忙撿起，卻是一枚綰髮金環，其上千萬縷的金纏繞，一朵朵米粒大小的牡丹點綴其中，又華貴又‘’致。

“這是公主的金環麼？”他將它遞過去。

玄乙默然將金環託在掌心，這壞蛋，把的金環藏起來，還是怕突然消失？

不過這一次是真心不想消失，也不想離開，就在這泡影般虛幻的下界，想和他渡過一段歲月。

再度背過，眺山下綠意包圍的半座城。

帶著濁氣的風像是他曾用來符紙用的漿糊，縷縷纏繞在上頭髮上，曾經玄乙非常討厭這種覺，可在下界這些日子，好像慢慢也習慣了。

應該回上界了，該做的都已做完，就讓一切歪掉的迴歸最初，他們的孽緣到此爲止。

但竟然還不想走，走了好像就真的要離開他了。還不想離開他，老是這麼任‘’。

如果心臟也可以像白雪一樣就好了，把它凍最堅的形狀，這所有的一切都不會發生，此刻心底那些絕不可能訴諸於口的祈願，也不會這樣沸騰而翻滾。

如果……如果一直等在這裡，會不會……

不敢去想，原來的心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冷。睜著眼一狠心跳下來，直面那些視如洪水猛的意，本來以爲自己可以做的非常漂亮而冷酷，拍拍手就回上界，從此一刀兩斷形同陌路，和堅冰般的寂寞永歸鐘山，千萬年也可以。

可那句喜歡是用了心的，一旦說出口，便只能任人宰割。他把的心帶走了。

玄乙不記得自己在崖邊站了多久，天頂一會兒是小小的太，一會兒又變小小的月亮，反覆數次後，終於什麼都沒了，烏雲籠罩山頭，淅淅瀝瀝的秋雨淋溼了帝‘’桑的葉片，低微窸窣的聲音，彷彿那些抑的哭聲，他走了後，它們又要開始冒頭。

驟然轉躍雲海，不會再讓它們冒頭，和阿孃不一樣，絕不會變阿孃，絕不會。

回到青帝廟的時候，扶蒼這一世忽然去世帶來的喧囂已全部散去，一切又恢復了寧靜。

玄乙走進他住了十七年的小庭院，那棵梨樹上的葉子已經枯黃，再也不會有年在樹下做稀奇古怪的早課了。

推開房‘門’，屋還是原樣，桃樹地仙還細心地收拾了一下，教這裡保持潔淨。他常穿的黛綠長袍隨意搭在被子上，‘牀’頭是那本有子路殺虎故事的殷蕓小說，他們倆寫了龍字的白紙還鋪在書案上，硯臺墨水已乾涸。

將那張白紙摺好放袖中，將手一召，書架上一排白雪小玩意全部歸懷，猶豫了一下，終於狠心轉，飄然出了月窗。

桃樹地仙告訴，扶蒼的凡人已被送回皇家，好像因與仙家有緣，都知道他大約活不長，早早便替他準備好了墓地，他被厚葬在皇陵中一個獨自的山頭上。

玄乙特地過去看了他一眼。其實也不知道什麼墓地，原來凡人死了之後還要建個墳墓裝，比他們天神還好，他們隕滅後什麼都不會留下，只有化作清氣迴歸神界。

這一世作爲七皇子，扶蒼的墳墓巨大而氣派，墓前有個石雕的贔屓馱著巨大的石碑，倒想起青丘那隻贔屓。

玄乙手在石贔屓腦袋上拍了拍。

別睡了，起來罷。

……當然不會有任何人起來。

玄乙嘆了口氣，坐在贔屓背上，仰頭看著蒼茫夜‘’。烏雲已散去，現出漫天星月。凡間的月亮真小，又小又暗，見過最麗的月景，是在青帝宮澄江湖畔的楠木迴廊上。

把懷裡的白雪小玩意一一拿出來，擺在他的墓前，用手指慢慢撥。

忽然覺得這些玩意自己做的實在太糙，九頭獅九顆腦袋上應該都有五，純鈞劍劍柄上的寶石是蒼藍‘’的，婆娑牡丹還要再大一些，金鯉的鱗片也要再多一點，泥鰍腦殼上的米粒龍角也得掐出來。

玄乙開始重新用指甲雕鑿，填補的很慢，也很仔細，這輩子這些小玩意都沒這樣仔細過，屏住呼吸，神魂專注，彷彿在做一件有生以來最重大要的事。

好像有點難以呼吸，從下界開始，嚨裡始終有一團‘’茸茸的東西，總不爽利，現在它大概鑽進了‘’腔，順著經脈延至四肢百骸，渾都開始不利索，好想把它揪出來。

用力咳了一聲，忽然發現不知何時開始，麻麻的雪‘花’自虛空飄落，淹沒整座山頭。

風迴雪舞，紛紛揚揚，這些雪‘花’特別大，特別繁，第一次知道自己能下這麼大的雪，比清晏的雪‘花’還大，大雪把半個城都覆蓋了，齊南真該過來看看，他總說沒用，枉費了兩百歲生出人的天賦，原來能這麼牛‘’哄哄，厲害起來連自己都害怕。

對了，齊南。他這次一定高興，不會再半年不理，華胥氏和燭‘’氏不至於結怨，他們沒多一個仇家。一直沒問，那天在青帝宮他和青帝到底說了些什麼？難不朝青帝使勁推薦自己？他總盼著跟扶蒼在一塊兒，也總是跟他反著來，現在可終於得償所願了。

清晏可能會有點失，懂他離開時說的話，和扶蒼胡攪蠻纏，這樣就不會寂寞，他是怕孤零零的。可惜辜負了兄長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