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一回府之後,翻來覆去不能眠,越想越覺得加佈置……
“倚樓。”宋初一輕喚。
趙倚樓睜開眼睛,聲音低啞“怎麼沒睡?”
“我們離開咸吧。”宋初一道。
趙倚樓愣住,半晌才反應過來“爲何突然決定要走。”
他以前很想與宋初一一起離開,避世居,但守著這麼多年其實也看開了,不能結爲夫妻又怎樣?若能長相守,這樣也很好。
“我觀王上似乎已經……”宋初一嘆道“王上能忍常人不能忍,就像他在上次早朝病發,我離他那樣近都不曾察覺出異樣,今日見他的模樣,著實被嚇了一跳。”
除了很多年前在角樓上議事時贏駟舊疾突發那次,宋初一再不曾見過他出疲憊或重病之態,除了樗裡疾和宋初一,滿朝文武都覺得他只是腸胃不好,得的並非大病。
若不是魏道子對說的那一番話,恐怕也能被蒙過去。
“王上一直在準備後事,但從不像這次急切。”宋初一說著,越發肯定自己的揣測。
能夠歸,趙倚樓自然歡喜,只是有些不解“即便他不行了,我們也沒有必要一定離開啊?”
“是,如果太子能有王上一半的君威,我們自然安全無虞。可是以太子能力,本沒有能力掌控王上留下來的大臣。”宋初一道。
嬴駟手下的這些人,哪一個不是天生的七竅心?年輕時就說有一萬個心眼子,如今歷經風風雨雨,個個都能獨當一面!嬴駟的馭人之能,連那個自詡明君的魏惠王都自嘆弗如,他活著,這些大臣便是得力干將,他死了,沒有人能鎮得住還不得套?
“朝中誰不是對大秦忠心耿耿!”趙倚樓心覺得贏駟並不是一個多疑之人。
宋初一握住他的手“你呀,就是實心眼!智者心思多、有抱負,每個人心裡都主導大秦未來之路的慾,因爲王上能〖鎮〗住,能讓所有人都按照他所指引的方向前行,如若將來的君主沒有這個實力,你覺得會如何?”
肱骨大臣失去引導,也失去了制,爲了一展抱負,會各自堅持自己的想法。
線昏暗,宋初一看不見趙倚樓的神,也不知他是否明白,便繼續打了一個淺顯的比喻“四匹千里馬拉車往同一個方向跑,可日行千里,若往四個方向跑,是車裂。”
千里馬發揮什麼樣的作用,還得看馭馬人的能力和意願,同樣,一個國家能否朝著好的方向發展,最終還是得看有沒有一個好的君主。
“我明白了。”趙倚樓道。
他們能想的明白,贏駟這樣一個君王又豈能想不明白?自己留下的力量太強大,繼承人難以駕馭,唯一的辦法就是自行摧毀一部分。
趙倚樓接著問道“贏駟不信你?”
“信?”宋初一聲音裡溢出笑意“在王上那裡,沒有信不信,只有能不能!”
就譬如,贏駟從來不會說“我相信你能夠做到”他只會說“你要做什麼”他從不質疑自己臣下的能力,也不懷疑他們的忠誠,卻從來不信人心能夠恆久。
趙倚樓聽懂話裡的含義“他不是很信任左丞相?曾放心他一去魏國四年,這不是信任是什麼?”
“是自信。”宋初一篤定的道“他知道這世上沒有比自己更令張儀滿意的君主了!”
趙倚樓啞然,這份自信一般君主還真是不敢有。
頓了須臾,趙倚樓平靜道“十年前我願意一切都聽你安排,十年後也一樣。”
贏駟不會隨便付諸信任,宋初一亦不會天真的去相信贏駟會顧念私,此時走了,留著命以後想回來的時候還能回來,何必冒險?
宋初一對任何人都有保留,哪怕是趙倚樓。
許多謀士都有過相信的時候,但大都沒有好結果。很久以前宋初一就曾說過:孫臏遭背叛,失去的是大好年華和一副髕骨,而失去了一條命和一個人、信一個人的能力。
今生有幸遇見趙倚樓,得到一份誓死相隨的,珍視如命,但終究不能把自己的心完完全全出去,不是不想,而是自發的有所保留,無法控制。
與趙倚樓一番商量之後,宋初一開始加佈置退路。
無戰事的時候,所有機要大臣本人出咸必須要經過右丞相批準,從他那裡拿了令牌之後,城門那邊纔會放行,都還沒有普通百姓〖自〗由。
這麼做的目的主要是爲了保證機要大臣的人安全,以及防止機泄。
自從發生了“國尉被綁架”事件,咸城的守備又添了一倍,甚至連大街上都設有巡兵,他們不會沒事在街上轉來轉去,但是保證隨時待命以應對突發狀況。秦國軍紀嚴明,這些人絕不是無所事事的混日子。
如此嚴佈防,想離開,別說門了,連窗戶都沒有!
而佈下這樣固若金湯防護網的不是別人——正是宋某人……
所以,怎麼可能不給自己留後門!
不過這還是做國尉時辦的事,事後便予廷尉府和衛士守備軍,時隔多年,爲保萬無一失,此時還得重新查探這些“後門”的狀況。
三日之後,魏道子終於風塵僕僕返回咸,剛剛到宋初一府上,便又腳不沾地的去了宮裡給贏駟送藥。
宋初一給嬴授課的時間是在上午,下午要去軍中歷練,晚上得隨著左右丞相一同理政事。他醒著的時候,除了吃飯如廁,沒有任何私人時間。因爲宋初一平時不嚴肅,還時常帶著他一起玩,所以他才格外喜歡授課。
一如往常,輕鬆愉快的度過一個早上的授業,宋初一便返回府。
魏道子已經回來,宋初一立即屏退僕婢,與他私聊。
“大師兄這次路上遇到阻礙了?”宋初一沒有急切的問贏駟病。一貫如此,越迫,越坦然。
魏道子剛剛泡過溫泉,舒服的品著梅huā酒“在韓境途經一個村落,村中染疾死了不人,我以爲是瘟疫,所以留了一段時日,看看能否控制擴散,後來發現是風寒,留了藥之後就找了個地方呆了幾日。”
風寒傳染擴散也很可怕,魏道子確定自己沒有染上纔敢返回咸。
魏道子咧笑道“你想問我秦王的病吧!”
“嗯,是想問,不過想請教你的不止這一件事。”宋初一道。
“哦?”魏道子答應過贏駟不會泄,不過他雖然不會沒品到四宣揚,但寥寥品質也絕對不足以令他守口如瓶“秦王的病,我已經盡力了。依著他的病發展,若不是我爲他配藥拖緩,早在七八年前他就沒了,這一次病發兇險,我估算,就算能過去,也是近兩年的事。”
宋初一心底一種莫名的覺蔓延開來,好像一塊地方開始潰爛,灼燒鈍痛,雖然能忍,但讓人渾難焦躁“你與王上照實說了?”
魏道子深深看了一眼,道“你覺得能瞞住嗎?”
宋初一抿脣久久不語。
“還有什麼事?”魏道子打破沉默。
宋初一深深吸氣,緩緩吐出,才讓自己稍微好一點“關於,你不是自詡悉世間事?”
魏道子頓時來了神,坐直子,一臉興味的道“那當然,說罷,沒有師兄解決不了的事兒。”
大言不慚,宋初一覺得他這話不靠譜,但魏道子於事上的確比要悟的深徹“我從前過一個人,全心全意的相信他,最終卻被他利用,我知道他也許本心上沒有打算置我於死地,但……我痛恨他利用往日舊謀算。若非如此,哪怕他翻臉與我爲敵,手段怎樣狠辣,我亦不會這樣介懷。”
“這人是閔子緩吧。”魏道子一語道破。
宋初一微訝“大師兄怎麼知道?”
“都說了,世間恨嗔癡瞞不過我眼。”魏道子得意道。
魏道子作爲一個頭腦睿智又深懂的旁觀者,比旁人看的更深“你很多次至他於死地的機會,偏又全都放過,轉而控制他的人生走向,將他錮在魏國,卻制他不能翻,最後把他圍困死在中都城……如果我沒有猜錯,你被背叛的那次,也是同樣的形吧?”
魏道子一向帶著七分風/流不羈的眼睛在說這番話的時候顯得分外清明。
宋初一先是驚詫,旋即莞爾“不愧是大師兄。”
魏道子沒有更詳細的追問,只是咂道“我發誓,我這輩子不會得罪你。”
宋初一扯了扯角,能控制閔遲的人生軌跡,靠的是先知和上一世對他很深的瞭解,若非佔了這麼大的便宜,並沒有自信把一個同樣明睿智的人掌控於掌。
關於這件事,不多說。報復本就不是已經快樂的事,最後親眼看著閔遲死的時候,心裡沒有痛快,沒有解,僅僅只是覺得做完了一件必須做的事。
“你自那以後,就再也不能信任別人了?”魏道子問道。
宋初一收回神思,著他誠懇道“我現在相信你悉世間事了!”
魏道子呵呵一笑,嘬了一口酒“你得學會忘記。”
“嗤,說的容易!”宋初一何嘗不懂這個道理,但是“我三歲之後尿過幾次牀、哪天去了一趟茅坑都記得一清二楚,這麼大一樁事兒我怎麼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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