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寺廟離見過羅慎遠之後,宜寧就一直在思索。
外頭初秋的過隔扇,照在迎枕的提花暗紋上,印出紋路淡淡的華貴澤。宜寧放下手中穿線用的錐子,抬頭問珍珠:“鬆枝可在屋子裡?”
珍珠俯下笑道:“一早就去外院回事取月例銀子了,不如等回來,奴婢再給您?”
宜寧點了點頭,珍珠應諾退下了。一刻鐘之後墨竹簾子才被挑開,鬆枝進來給請安。宜寧正把要做眉勒的線按分好,抬頭看到鬆枝穿著件靛青的襦,一貫溫謹慎的樣子。
鬆枝是跟了許多年的,比大兩歲的雪枝都已經有了孩子。宜寧原來打算著,等出嫁的時候就把鬆枝也放出府去,找個好婆家,給一筆厚的添箱禮。以後相夫教子,就不用再伺候人了。
那時候還不知道鬆枝是三哥安在邊的人。
鬆枝見宜寧久久不說話,低聲道:“小姐……可要奴婢幫您整理這些線?”
宜寧搖了搖頭,端起茶杯緩緩地啜了口,表平緩。鬆枝看到這樣頓時有些忐忑,小姐在們麵前一向是很親切放鬆的,隻有在審問那些管事的時候,纔是這樣雲淡風輕,但卻有種迫人氣勢的舉止。
“我記得從羅家到國公府來的時候,我的境很艱難,雪枝又配了人家,便帶了你來。”宜寧抬頭看著,淡淡地說,“都這麼多年了。我自認為待你也不薄,你在我邊做大丫頭,每季的裳都是時興的杭稠絨的,金銀首飾月例銀子從不曾短了你的。放在一般的人家裡,隻有小姐纔有這個待遇。眼見你就要放出府去了,就冇有什麼想跟我說的?”
鬆枝錯愕地張大了眼睛,隨後低聲說:“奴婢省得,那年村子裡鬨了荒,家裡幾個孩兒養不活,我是最大的,娘就把我賣了出來。我運氣好,讓大小姐提拔了在小姐邊伺候。一直激小姐的恩德,無以為報……”
宜寧的手突然拍到了桌子上,表微冷。
鬆枝連忙就跪下了,想到小姐是怎麼置了那些個管事的,大氣都不敢。
宜寧俯視著鬆枝,信羅慎遠不會害是一回事,邊的丫頭對忠不忠心又是另一回事。今天羅慎遠說了,明日誰又會說了?早就有意想問鬆枝了。
“你無以為報,便要用這個來報答我?”打開了妝奩,從裡麵拿出一封信扔在鬆枝麵前。
那是讓人截下的信。
鬆枝撿起一看就震驚了,臉頓時就變得蒼白,張了張:“奴婢……”
“把這說清楚,我就看看你是怎麼無以為報的。”宜寧理了理袖說,“否則,我也不敢留你,立刻請婆子來,替你配了人家抬出去吧。”
眼眶一紅說不下去,磕了個頭,“小姐!奴婢這麼多年是誠心伺候小姐的!既然您知道了,奴婢……奴婢索和盤托出了。”
宜寧繼續喝茶淡淡道:“你且說,我聽著呢。”
鬆枝肩膀微微抖,半晌才鎮定了下來:“奴婢侍奉您,怎麼會不懂得忠仆這個道理。這些年來奴婢也是日夜煎熬,不知道該與何人說……奴婢原本也不想答應的。”瘦弱的蜷跪著,顯得格外荏苒,“三爺,自您很小的時候,就讓奴婢監視您了。算來是您十歲時候的事。”
“奴婢答應了三爺,若不是三爺,奴婢的兄長就會因為喝酒惹下大禍,被流放邊疆了……”鬆枝繼續道,“這些年,三爺也冇做過什麼壞事,反倒因此更能護著您。雖然奴婢卻覺得……三爺這般作為有點奇怪,哪有這樣對自己妹妹的,但奴婢不敢多問。”
宜寧閉了閉眼睛,早想到應該很早,一直不敢問鬆枝,冇想到卻是十歲!
十歲!那個時候纔多大?
什麼理由都無法解釋,他為何會這麼做。除非他就是想掌控而已,連也要掌控。
“…他可與你通訊?問過些什麼?”宜寧問。
鬆枝角揚起一苦笑:“小姐,三爺從不寫信給奴婢,也從不問奴婢什麼事。他是個相當謹慎的人。”
他是不會留下字跡的,若不是那日他的失誤,恐怕一輩子也不知道鬆枝的事。
“是了,他怎麼會寫信給你呢。”宜寧笑了一笑,你就這樣傳了四年的信?”
鬆枝默然不語,一會兒又歎道,“其實小姐倒也不必多想……三爺的確對您極好。讓奴婢監視您,也有幾分關心您的意思,當年您在羅家被惡仆欺負,是三爺帶著護衛及時趕到。您在英國公府與明珠小姐不合,三爺中了狀元便上門來……還有您不知道的事,您想要孤本的書,奴婢怎麼能這麼快給您找來?那便是三爺聽了之後找來的。”
“您的宮寒之癥一直治不好,月事時常腹痛,三爺聽了,特地找鄭媽媽拿了藥來。他對您也是真心疼的……”
宜寧有些驚訝,這些事從不知道。
羅慎遠也肯定不會說的。
聽完鬆枝的話,宜寧靠著迎枕上陷沉思。
的確如此,在要的關頭他總會出現。就連現在親事艱難,無人敢娶的時候也是,他也告訴說願意幫,用自己的親事來幫。
隻是偶爾到他冰冷無的那一麵,想到日後政壇的詭譎,還是無法輕鬆而已。
“你下去發月例銀子吧。”宜寧淡淡地說,“找珍珠進來。”
那就是要放過了!鬆枝心裡一鬆,激得又給宜寧磕了個頭。“奴婢明白……奴婢以後便不做了,這就去!”
宜寧擺弄那些線,突然冇有了做紅的興趣。
羅慎遠和徐渭商量了河堤修竣的事,從六部衙門出來。
江浙的洪水已經過了,現在是減輕徭役,鼓勵他們耕種的時候。
徐渭邊走邊跟他說話,羅慎遠細聽,正好一頂轎子停下來,出來的是個穿服白鬍子巍巍的老頭,現翰林院掌院學士張大人,跟徐渭一向不對盤,嫌棄他是靠上任閣老提攜上位的,每次看到總是冇好臉。徐渭倒是從來不惱怒,看到他下轎子不方便,還笑瞇瞇地攙扶了一把。“張大人,大理石路,你小心些!”
等張大人走了,羅慎遠才緩緩說:“老師,既張大人不與您好,油鹽不進,您又何必如此……”
徐渭又拍他的肩,羅慎遠高大,他拍起來費力:“你就是子太沉——手不打笑臉人可知道?”
羅慎遠心想,人家都不知道打你幾回了。剛纔可不連句謝謝都冇說。
“明日你可就要做工部侍郎了,我聽稟筆那肖太監說聖旨都寫好了。”徐渭臉一肅,“正三品,再一步就是閣,跟大理寺卿不可同日而語,不服你的人隻會更多,這次又和汪遠結了怨,你可要準備好。”
“學生知道。”羅慎遠隻是笑著說。
這一天他準備了很久,大權在握,以後便是朝廷舉重若輕的。他遲早會一步步上去的。
他看著金琉璃瓦覆蓋的,那飛的簷角。
等他回到大理寺的時候,有人在廳門等他。
羅慎遠大步走到書案邊,看了後臉不太好看,“蠢貨,陸嘉學在大同,還敢截指揮使府的信!”
陸嘉學肯定會察覺到有問題,說不定連他是誰都知道了。
羅慎遠了眉心問:“還有何事?”
“英國公府來的,說是……國公爺有意讓程瑯娶七小姐的事,國公爺好像已經想定了,但還冇有傳出去。”林永說到最後語氣一低。
羅慎遠的表頓時沉了下來。
程瑯是何等風流,做過這麼多風月場的荒唐事,讓他娶宜寧!英國公當真糊塗。
“屬下估計,英國公也是走投無路。不然一開始接了七小姐回去,就該與程瑯定親了……也冇有更合適的,要麼就隻剩那些舉人秀才了。”
羅慎遠一時冇有說話,過了會兒拿起茶杯喝茶。然後說:“我聽說,謝蘊也在查程瑯?”
“是在查,不過隻能算是打探。但們那些人……就是給們十日也查不出來。”
“查不到,你就把東西送上門給。”羅慎遠輕描淡寫,“免得人家一無所獲。”
林永立刻明白了羅慎遠的意思,立刻應是。
“還有大同的那十二個人,告誡他們,陸嘉學一日不走,大同一日不準有靜。”羅慎遠又道。
跟汪遠對上不算什麼,跟陸嘉學對上的確不聰明。陸嘉學的基之深,連他都忌憚幾分,跟他玩兒心眼慎之又慎,不是那幫人惹得起的。
“明日晚,準備馬車,我們去英國公府。”羅慎遠最後說,他看了一眼桌上的印。
不就是長相俊朗,朝廷做嗎。若說程瑯,他豈不是比程瑯好得多?
他娶宜寧,給的麵絕不會。
林永聽了立刻去辦了。
等到了半夜,一輛馬車從弄兒巷出來,去了謝所在新橋衚衕附近。
謝蘊坐在後門罩房裡邊吃茶邊等,剛讓翠玉去查程瑯,冇想到也不難,很快就有人來回話了。說程瑯有個藝最他喜歡,換了這麼多個,唯有這個一直養著。
謝蘊自然要見一見了。
看到那輛馬車進了門。從馬車上下來個清秀的子,那子穿了件白底撒細花的掐腰褙子,青湘,宛如被雨暈染,段很不錯。但是當摘下鬥篷的時候,謝蘊卻有些失了,長得是很清秀,但隻能算中人之姿。梳了婦人的挑心髮髻,要不是知道是個藝,謝蘊肯定以為這是哪兒的良家子。
聽說程瑯史富,從秦淮名到高尚書的孫,都難逃他的掌心。
不過這樣普通寡淡的人,也能讓程瑯念念不忘,一直養著?
謝蘊對程瑯更輕視了。
蓮看到謝蘊,周氣度就不凡。跪下請了安,謝蘊指圓凳讓坐下:“蓮姑娘莫要怕,我這次找你來,是想要幫你的。”
蓮一愣,這姑娘非富即貴,為何要幫?低語:“小子賤籍出生,姑娘卻是尊貴份。您為何與小子牽扯?”
謝蘊就笑了笑,手著汗巾慢慢說:“蓮姑娘,你不是喜歡程大人嗎?我聽說程大人最近對你頗有冷落,故我是要幫你回了程大人邊的。隻要你聽我的,這事不難。”
不管用什麼辦法,反正不會嫁程瑯的。至於把這潭水攪得多黃,就要看這子了。
到時候祖父看了程瑯的荒唐,肯定會反悔的。
蓮不解地看著謝蘊,不明白謝蘊究竟要乾什麼,跟程大人之間的事——為什麼要管?
謝蘊繼續道:“蓮姑娘不信我,我是理解的。”把丫頭送上來的點心推到蓮前,“但是你可要想想,以後程大人娶了彆人,可就不會再理你了。你想想他現在是怎麼冷落你的?”
蓮的手著袖口不語。
“但你若是找到程瑯,跟他說你有了他的孩子,讓他收你做侍妾,那就能日夜跟他一起了。”謝蘊笑著拍手,“男子最看重孩子了,要是他知道你有孕,肯定會憐惜你的……”
蓮看著這個陌生又漂亮的子,輕聲到:“他與我每次……都是要看著我喝湯藥的,絕不會有孕。他不會信的!”
“傻姑娘!”謝蘊冷笑一聲,又道,“真的假的,不過是讓他重新回來而已。到時候你真的有了他的孩子,他不認也要認的!”
蓮有些驚訝的看著謝蘊,但終究,終究閉上了,聽謝蘊繼續往下說,實在是太想回到程瑯邊了。
謝蘊是聰明人,知道如何循循善,讓蓮聽自己的話。
“你要找他當麵說,好好糾纏他,否則他不認帳,你也麻煩。我聽說他最近時常往來於英國公府,你倒可以試試……至於程家,有他防備著,你肯定是連門都近不了。”
蓮有些忐忑:“我總怕,會影響他的仕途……”
“他有程家做靠山,你怕什麼。”謝蘊語氣和,“等你跟了他,好好的伺候他,以後他就明白你的好了。”
蓮的表有些變了。
不過一會兒,馬車又出了衚衕。但這次卻是朝著城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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