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寒暄了片刻，可是誰都知道，既是君臣就不可能把這種無休止的寒暄說下去。

朱佑樘很快臉就凝重起來，淡淡的道：“朕在此前，就曾有意願，太子衝，朕若是假若真要走了，他與他的母后孤兒寡母，國事繁瑣，只怕太子擔當不起。”

“所以朕特意留下幾個輔政之人，令蕭敬署理後宮，蕭敬此人忠心耿耿，已經輔佐了幾個先帝，爲人穩重而不喜張揚，讓他來張羅後宮之事，可保他們孤兒寡母無後顧之憂。”

朱佑樘頓了頓，繼續道：“閣三位學士，劉健善斷，李東善謀而謝遷善辯，此三人都是幹練之人，若有他們掌著閣，也不會出什麼子，他們三人格各異，可是總來說，還是頗爲忠心的。”

頗爲二字，朱佑樘用的很巧妙，這個用詞足見朱佑樘知人善任，他比誰都清楚，無論是劉健還是李東、謝遷，忠心固然是忠心，可是也有他們的算盤，儒家倡導的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可是其實照現實來說，假若君臣遇到父子呢？每一個人都不是孤立的，每個大臣都有自己的家族，每一個家族背後都有自己的利益，一旦國家的利益和家族的利益相悖呢？

正是因爲如此，所以纔有了公私之分，在家族利益和國家利益面前，大多數人顯然會傾向前者，因爲家族是親和脈的延續，而家國必定太過遙遠。滿朝的這些大臣們，之所以要用頗爲忠心四字來形容，正是因爲誰也不能保證一旦公私的利益起了衝突他們會做出什麼選擇。

其實其他大臣不太好說，閣三位大學士，朱佑樘還是相信他們能以社稷爲重的，可是不要忘了，除了公私之分。對朝臣們來說，還有一個利益，即爲皇權和文的利益。一個是皇權一個是權看上去似乎也沒有什麼分別，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可是其實在這中間。卻有極大區分，皇權和權其實從明初起就一直在維持著鬥而不破的局面，太祖在的時候，權被死死的制，員生不如死，太祖想收拾誰就收拾誰，想殺誰就殺誰，員們風聲鶴唳，膽戰心驚。

到了文皇帝時期，權仍然沒有佔上風。地位卻漸漸的有了些改變。

到了仁宗時期，仁宗爲人寬厚，倒是頗爲聖明，對員似乎也還不錯，正是因爲如此。文集團一躍而起，畢竟皇帝不是萬能的，皇帝不可能事事兼顧，對朱元璋和朱棣這樣的人來說，他們力充沛倒也沒什麼，可是到了仁宗時期。文已經開始把手進了許多皇權的領域，一個最直接的改變就是原先作爲書的閣臣漸漸走上了前臺，爲了天下的中樞。要知道在朱元璋和朱棣時期，閣只是一個書機構，而閣大臣職卑微，雖然能時常接近皇帝，可是真正拍板做主的卻是皇帝，他們並沒有選擇權，只是負責一些文案的工作。

仁宗之後，形勢就一發不可收拾，文權柄越來越大，以至於政事皆出於閣的緣故，不只是如此，閣不但開始管理政務，開始負責員的升遷，甚至開始管理軍務，而皇帝漸漸了擺設，不之了擺設，更了文們隨意玩弄的對象，比如有的員妾如雲，家中富麗堂皇，可是皇帝一旦冒出星點選秀或是修繕宮殿的念頭於是便抨擊不斷。

按理說皇帝選秀和修繕宮殿確實不太厚道，可是文們家境這般好，人人都吃的頭大耳，個個醉在人膝下，卻又要大義凜然的告訴皇帝要如何如何，這分明就是隻許朝放火不可百姓點燈。

於是，皇帝們不甘忍了，於是在朝廷之中，一個爭權的遊戲便開始上演，皇帝既然拿文們沒有辦法，於是便索提拔太監，讓太監們來對付這些文，太監在皇帝的支持下，漸漸的與這文玩起了拉鋸戰，今日你佔上風，明日文們又勝一場，一直到了弘治朝，到了弘治朝之後，事發生了改變。

朱佑樘決定停戰，他之所以停戰其實並不是向文們妥協，而是因爲朱佑樘有一個本事——勤勉。

也就是說，朱佑樘讓太監們滾到一邊去玩泥，並非是想任人擺佈，而是他認爲自己有足夠的能力來對付文，事實證明他是對的，朱佑樘很有本事，每天從清早到天黑，每日都在孜孜不倦的批紅奏書，朝廷裡每一件大小的事務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他把太監們踹到了一邊緩和了與文的矛盾，可是同時用自己孜孜不倦和充沛的力把文們向皇權的手也都擋了回去。

其實這利益關係說穿了，其實很簡單，就是皇帝不是萬能，所以需要文們來分擔這些權利，而爲了制文，太監們就捋起袖子站了出來。這一切的前提都是皇帝大多比較懶惰，懶惰就容易架空，而一般懶惰的皇帝都不甘架空，於是便採取分權的辦法，把相當一部分權利分給了太監，至始至終，皇帝和文既和合作者，同時也是敵人，而太監對文是生死不共戴天的敵人，又是皇帝的工，這七八糟的關係是建立在皇帝懶惰之上，那麼若是皇帝勤勉且聖明呢？

若是每個皇帝都像朱佑樘一般，這太監的用其實就不大了，朱佑樘方纔咬重了頗爲二字，其實就是看清了這裡頭的關係，他深知自己是個奇葩百年難出一個，所以可以不用藉助於太監便可把文們制下去，讓閣從一個天下軍政事的中樞機構重新回到書機構的地位，可是自己的兒子是什麼德行他是知道的，朱厚照就算再聰明，那也不可能做到自己這樣的勤勉。

可是朱佑樘方纔說的很清楚，蕭敬只是署理後宮，也就是說，他深知放太監出來讓他們爲皇帝政權的壞，太監雖然是皇帝的工，可是危害也是很大，因爲這些傢伙雖然對宮裡死心塌地，而且還不太靠譜，用後世的一句話就做辦事太糙，什麼是糙？文們打擊政敵那是隨風潛夜潤細無聲，這手段最不高明的也是一步步的進行，先搞臭對手，再大義凜然的站出來抨擊，最後一步步讓其敗名裂，至於貪污啊賄啊，生活作風不檢點又或者不孝之類，總而言之，先在道德上佔據上風，再慢慢的收拾。可是太監呢，太監雖然有書房也都讀過書，可是這書大多讀到自己的屁上去了，他們做起事來不計後果，連整人都是低劣無比，證據都不需要蒐集，直接就是放廠衛先拿人，隨意造罪名之後嚴刑拷打，不怕你不服氣。

正是因爲這種糙勁兒，所以太監的名聲很臭，不但臭，而且太監的權勢過大，甚至可能引發朝廷的盪。

於是朱佑樘的政治囑裡纔將太監們排除在了權利核心之外，可矛盾又出來了，既然太子這個人不可能做到自己這般勤勉，朱佑樘又不希太監干政，將來太子當國，又如何保證宮裡的利益不侵犯？

朱佑樘深柳乘風一眼：“除了宮和閣，還有那坐鎮江南的國公，朕原先的主意，便是令你輔佐太子，你素有機謀，與太子關係莫逆，又是皇親，朕打算令你輔政，如此，朕也就沒有憾了。”

這句話的意思其實也很簡單，朱佑樘想到了一個辦法，既然不能用太子，那就用柳乘風，在方面，柳乘風和朱厚照關係自不必說，便是和親生兄弟也沒什麼兩樣。同時，柳乘風又是皇親，爲皇親利益肯定是和宮裡一致的，柳乘風也絕不可能倒戈到閣一邊。更重要的是柳乘風這個傢伙本事還不小，也就是說，朱佑樘爲太子安排的後事裡頭，柳乘風是核心人，柳乘風將取代以往的太監，爲制衡閣和文們的最重要的人，只要有他在，才能既讓馬兒吃草，又不能讓馬兒們當爹，保證皇室的利益。

其實朱佑樘之所以選擇柳乘風，還有一個更深沉的原因，在於柳乘風的格，柳乘風的格有些剛，剛的人就難免得罪人，這幾年柳乘風幾乎把滿朝的文武都得罪了，今天不是和這個起衝突，明天就是和那個勢不兩立，也就說，柳乘風在制衡文集團甚至是其他利益集團的時候，又何嘗不是這些人在制衡柳乘風？

所以有柳乘風在，朱佑樘覺得自己足以高枕無憂了，從這一點的安排上來說，朱佑樘確實不愧是個老謀深算的人，人還沒死，就已經把幾十年後的事都想清楚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