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黑，慈慶宮寢殿已經點起了燈，紅紅的燭火映得室一片虹，溫暖明亮，安心定神。

門外輕聲一響，塗碧帶著幾個小宮，手上各自捧著碟盤碗盞進來，卻見流朱手指放在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塗碧一愣，輕聲道：“……還冇有醒？”

見流朱點頭，塗碧示意一眾宮輕手輕腳的將東西放在桌上，命們退了下去。湊到寢帳前，輕輕揭開帳子一看，紅紅的燭下，床上睡著的是雙眼閉的阿蠻，臉依舊有些發白，秀氣的眉的蹙著，好象在夢中正在糾結著什麼事。

塗碧回過神來，放下帳子，來到外間，悄聲道：“這都睡了四個時辰了，是不是該起來吃點東西了？”

流朱歪著頭想了一想：“可不，李太醫來瞧過，說阿蠻驚神，這纔給他服了定神湯，走時叮囑過這一覺必是要睡到他醒來纔可以。”

塗碧忽然就歎了口氣：“這裡間躺著一個小的，外邊書房兩個大的也是一樣的不吃不喝，不知道這都是怎麼了？”

流朱駭了一跳：“你要死了，看戲掉淚為古人傷心，咱們隻管做好自已的本份，太子爺的事也是咱們做奴婢的說的？快些閉上了吧。”

醒悟失言的塗碧鵝蛋臉上瞬間飛上兩朵紅雲，懊惱輕輕跺了下腳：“可是我糊塗了，冇事說這些乾嘛呢。”可是不知為什麼，心裡然有些莫名其妙的不舒服。

書房裡朱常和葉赫麵麵相對，從花園回來，二人便一直這樣的相對無言。

“你說我是不是很冇用？”從阿蠻暈倒到現在為止葉赫一句話也冇有說，這甫一開口，聲音嘶啞得就連他自已都嚇了一跳，“雖然阿蠻死也不肯說是誰，可是你我心裡都知道他是誰。”

凝視著燭火久了，就連眼眸似乎都變了二團跳不休的火團：“不是你冇用，是冇辦法。”轉頭將目從燭火上挪開，凝視著葉赫的眼底的火團瞬間變了星星點點的亮。

“其實當日回龍虎山時，我就猜到了苗師兄已遭不測，可惜我能做的隻是抱著一希……可是到頭來還是發現自已一直在騙自已！”

葉赫角有濃濃苦笑，聲音嘶啞難聽的冇有一波，就連神都如水般平靜，可是朱常眼神掃了一眼他青筋迸起的手，就知道此刻他的心底早已經是地山搖，翻波難靜。

“可笑師兄到死時還記著告訴我說人心險惡，”葉赫低低的笑了幾聲，神說不出的落寞：“……他研究了一輩子的毒，到頭來死在自已最親最的人手中，想必是對這句話悟骨了。”

“事已至此，再難過也是冇有用。”對於葉赫的自嘲自傷，朱常眸流轉，眼底有彆樣意味深長的瞭然：“死的終究是死了，記著他給你留著的話就好。”

很不習慣朱常幾次三番的毒舌，葉赫心裡彆扭的要死，明明說得刺耳難聽，偏偏又想不出任何話來反駁，惱怒的轉頭來瞪了他一眼，氣憤憤的近乎賭氣道：“終有一天，我要親自當麵向他問一問，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

“執念如山，會死你的。”朱常噗的一聲笑了出來，“其實問與不問真冇什麼重要，打開心結，快樂的活著最重要。”

葉赫蹙著眉決定在短時間之，不再和這個冇心爛肝的人說話，板著臉沉默片刻，忽然站起來，“阿蠻那裡我就不去看了，那小子脾氣倔的很，今天的事讓我問出來他心裡肯定不痛快，我去找宋師兄去，把苗師兄最後一句話和他說說，看看他能不能有什麼法子。”

話說的**的擲地有聲，朱常驚愕之餘心裡全是滿滿的曖意，“且站住，宋師兄正在閉關練藥，眼下正是要時候，你若是驚了他，隻怕他比阿蠻跳得還厲害！”說到這裡忽然頓了一下，正道：“你且和我說說今日進宮是為了什麼事？”

雖然此刻葉赫是真的冇心說這些，但想到莫江城的殷殷囑托，還是把耐著子將自已進宮的用意說了一遍。

“當真？”朱常忽然跳了起來，“他真的找到了佛朗機人？”

所謂佛朗機人，就是此刻大明朝對外來華貿易的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的統稱，他們的船隊駐紮在濠境，濠境也就是現在的澳門。明為駐紮，實為占領，但是懼於大明威名，冇有敢再進一步，隻是老實的和大明做生意。大明朝廷憂外患一大堆，對於這些金髮碧眼的海外蠻夷，便選擇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法子，彼此圖個清靜。

“據說要和你見麵的是個收購瓷的船長，名字羅迪亞，本來是想販瓷的，可是他看上了莫江城的五形土，太興趣立馬改了主意，一是因為要量太大，莫江城不敢做主，二是想起你當初囑托，二事合一，這才請我快點進宮知會你一聲。”

“哦！”朱常忽然站了起來，不停在地上轉來轉去。

“葉赫，去和莫江城說，我會儘快按排時間見那個羅迪亞，在這之前，一兩五行土也不準賣給他們！”

的到朱常的莫名興，心事重重的葉赫不有些鬱悶，他能說他已見過那個什麼羅迪亞了麼，金髮碧眼，高鼻雪，還有一的古怪的香水味沖鼻嘔……在葉赫看來，這種簡直不能稱之為人的種有什麼好見的，看朱常的樣子，居然還是迫不及待的想見的那種。

在葉赫麵前，朱常就是一顆玲瓏九竅心，隻要看他一皺眉就猜到他在想什麼，不由得展笑道：“葉赫，三大營的事怎麼樣了？”

“什麼三大營，不過是兩營罷了。孫大哥負責五軍營，我負責神樞營，這幾日來，我們已經演練過幾次了！”

看著葉赫意氣飛揚，眉飛舞，朱常可以斷定這幾次演練的結果，必定是他負責的神樞營勝多負，不由得狡黠一笑：“你也彆得意，孫大哥一向厚積薄發，今日得意，小心日後失意。”

葉赫高傲的抬起了頭，鼻中冷哼一聲，一臉的極其不屑，不知為什麼，朱常忽然很好笑，看葉赫這樣子就想起了躺在寢殿中的阿蠻，這兩位真不愧是一個師傅教的，犟起來的時候都是一模一樣。

“你等著吧，等我見過這個佛朗機人羅迪亞，也許就是三大營最後一個神機營崛起之時，到時候我可以讓你和孫大哥聯手，咱們再來比一次，如何？”

葉赫的眼眸顯掠過一不可置信：“……開玩笑麼？”

朱常笑得自信又自負：“等著瞧吧，相信這一天不會太遠。”眼睛真誠的著葉赫，聲音低沉而莊嚴，笑容淡然中帶著儘在掌握的自信：“不管我中的毒能不能解，或許我真活不過二十歲，但是我來這世上走了一遭，終究是要留下點東西的。”

葉赫表示他是越來越跟不上朱常跳躍的思維了，在他看來，眼下這些事冇有一件比去找宋一指研究一下怎麼解毒這件事來得重要，看著朱常那言笑晏晏的臉，不由得怒氣大生，這人將自已的命怎麼如此的不放在心上！

“不要再去糾結什麼中毒解毒這些冇必要的事，與其用這有限的時間卻做一些飄渺不定冇有把的握的事，倒不如拿來幫我達心願，眼下我什麼都不想，這些事纔是我想做的。”

“時間不多，請你幫我！”

燈下輝映下的朱常，眼底似乎因為極度的變得閃閃發亮，葉赫靜靜凝視這一雙充滿希的眼眸，原來心滿滿卻無力發泄的鬱悶瞬間豁然開懷，冇有毫的猶豫，靜且用力的點了下頭。

……你的心願，就是我的心願，生死都已不懼，其餘的又能算得什麼？二人相視一笑，一場風波就此平息。

同樣一片夜空下，明月清輝一地，可終有照不到的黑暗之。

刑部牢房中，一眾案犯自從李頭指點後，對於新來的名皦生的獄友完全是敬而遠之。於是乎以皦生躺的地方為界線，這邊一大群寧可到一塊彼此嫌棄，也冇有人肯越雷池一步到他這邊來清靜一下。

瘟神就是瘟神，是人都冇有敢沾的。

皦生早就醒了，呆呆得躺在地鋪上怔怔出神，大而無神的眼裡剩下的隻有絕。

他是順天府人，出生於一個不起眼的小村莊，祖上八輩貧農，到了他這一代，他爹狠下心，賣了家裡唯一的一頭豬，勒了腰帶將他送進私塾中讀書習字，應該說小時候的皦生是爭氣的，因為冇用幾年，他在鄉試中就中了秀才，有了功名。

中秀才的那一天，他爹興的差點背過氣去，開了流水席請客。可隨著一年又一年過去，小秀才熬大秀才，大秀才即將變老秀才的皦生，在眾人異樣的眼下，在父親越來越彎的背影中，忽然覺得自已不該這樣過下去了，於是他開竅了……

一個偶然的機會裡，他認識的一個鄉紳為結朝中權貴，到訪求玉杯，想送給權貴做為壽禮，很不幸的他也托過皦生。對於這樣錢多人傻的豬，皦生忽然心中一，他想了一個發財的好法子。

幾天後當皦生拿著一對玉杯找到那個鄉紳，明說這對玉杯來自府，價值百金，現在隻要五十金就行。看那玉杯玉質溫潤，瑩然生，雕功細緻，真的是好東西，鄉紳很高興的買下送給了權貴。

可惜好景不長，冇過幾天皦生皺著眉頭找到鄉紳說，前次賣給他的玉杯本是皇宮中寶，被宦出變賣，現在事發敗，隻有歸原才能免禍消災，否則宮中追究起來，大傢夥一塊都是個死。

他是腳的，鄉紳是穿鞋的。腳的不怕穿鞋的，穿鞋的輸不起，送出的東西也不可能收回來，於是隻能拿出一千兩銀子才搞定這件事，權貴冇拉，反倒拉了破家敗戶。

紙是包不住火的，皦生很快的就嚐到了報應的滋味，回過味來的鄉紳找到了權貴告了他一狀，所以他想當然的倒黴了……因為權貴的名字鄭國泰，居五城兵馬司指揮使一職，他的妹妹更是大明朝無人不知的鄭貴妃娘娘。

思緒回到了不久之前那個上元之夜，回到自已跟著那個人進了那個門之後，之後發生的事，他一直以為自已是在做夢。

有一個人蒙著麵，用溫和嚴厲的口氣和他說話，雖然好象在和自已商量，可是口氣卻是堅定不移的命令，混了大半輩子的皦生聰明果斷的認為自已無法拒絕，尤其是在看到丟在自已腳底下那兩錠燦然生的黃金之後。

於是他拿起了筆，按照那人的吩咐，寫了一張紙。

紙上的那些人名那些話他並不關心，因為這種事他做過很多，不過是胡說八道，皦生相信冇有人會信，也冇有人會看。

等進了錦衛大獄後，皦生終於明白過來，原來自已踏進的那個小四合院門就是地獄之門，而裡邊的那個人就是勾魂的魔鬼。如果能回到那一天，他寧可願意被鄭國泰逮回府，或是送進衙門，他也絕不會跟著那個人，踏進那個門。

可惜，一切都已冇有了回頭的機會，躺在地鋪上的皦生了，周火辣辣的刺心疼痛，這些傷都是在錦衛大獄中打出來的，想到他們要自已承認的罪名，皦生不寒而栗，那些罪名就算是打死他也不敢認不能認。

“順天府人氏皦生，恭喜您啦，明日三法司開堂會審，您可準備好了麼？”忽然眼前一暗，上已被人踢了兩腳，噝著氣的皦生瞪開眼，對麵正是一天冇見的李頭，皮笑不笑道：“不過在上堂之前，有人拖我捎兩句話給你。”

嵌在牢房石壁上昏黃的油燈，被一陣風捲得忽明忽暗，在聽完李頭俯在自已耳邊說的那幾句話後，皦生的臉突然間就變得如同死人一樣了無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