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不遠一個僻靜的四合院落中,一人獨立院裡負手天,蒼穹之上豔如金,清風吹袍微,顯得格外悠閒自在,但與這一閒雲野鶴氣質極不相趁的是,此刻的他角抿,神桀驁,而眼底芒變幻,似有千軍萬馬往來縱橫捭闊,殺伐不斷。
顧憲侍立後,靜靜凝視著負手而立的師尊,神有些莫名猶豫,沉片刻開口:“……師尊,今日是皦生三司會審的日子。”
“你是在擔心什麼?”回過頭來凝視著他的沖虛真人,依舊是不沾纖塵的世外神仙姿態,對於顧憲的言又止,沖虛真人瞭然一笑道:“憲,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在我麵前有什麼話無需顧忌,儘管問來便是。”
被一語道破心事的顧憲冇有毫訝異,若是這世上能有一人讓他死心踏地服氣的話,那非沖虛真人莫屬,定了定神,理了下思路,緩緩開口道:“師尊,這個時候將皦生推出去,您不怕……他壞了咱們的事?”
沖虛真人輕拂袖,眼底似乎湧起無儘風雲,聚合不定,淡淡道:“你學問智謀都是極好,可是為師問你,想要掌控天下,先要掌控什麼?”
被問到了顧憲低頭沉思了一下,抬起頭認真的回答:“掌控天下,首重權勢!”
“你錯了,大錯特錯!權勢固然重要,但卻不是萬能。”沖虛真人搖了搖頭,輕輕歎了口氣,語氣變得蕭瑟,眼神卻變得熱切:“要掌控天下,權勢固然重要,但你要知道事有始終,有本末,權勢終究還是掌握在人的手中。”
“想要掌控天下,先要掌控人心!”
顧憲訝然無聲,他心思靈,將這幾句話在心底揣了個來回,依他的才智自然看得出沖虛真人是有而發,從這句話裡聽出的不但有落寞還有沉痛,更多的是無儘的慨。
沖虛真人緩緩道:“對於皦生,我雖然什麼都冇有做,可是不代表冇有人替我做。”
顧憲有些恍惚,帶著一臉迷惘:“師尊,您的意思是?”
沖虛真人神喜怒難辯,轉過去,昂首觀雲,不知不覺間聲音已經變得激揚。
“你當初可曾想到,那份區區不到三百字的短書,如今竟然被冠以妖書大名麼?”
“你當初會不會認為無論是誰看到這份短書,都會一笑了之?”
“因為隻要是個正常人,有點腦子的人都會認為這一篇胡說八道的文章,對不對?”
一連三句反問如同連珠炮樣的轟了下來,頓時使顧憲有些招架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多年養的沉著鎮定在沖虛真人麵前全部變了稚子聞學的模樣,認真的想了一想,點了點頭:“師尊說的正是,弟子確實是如此想。”
沖虛真人不聲,眸深沉:“可是現下你再看看……胡說變了妖書,朝廷上下嚴陣以待,群臣彼此如臨大敵,這一切又是為了什麼?”
顧憲低了頭沉思,眼底各種緒不停的變幻,到最後複轉清明:“師尊的意思是樹靜而風不止?”
“山無長勢,水無常形,隨機應變,方為上策。”對於顧憲的領悟,沖虛真人滿意的點了點頭:“看似荒誕無稽一紙胡言,卻是送給很多有心人的最好的禮,我是什麼都冇有做,但卻送給了很多人夢寐以求、求之不得的想做的機會。”
沖虛真的人眼底已經帶著了一莫名奇詭的笑,“皦生就是我給他們送的一張白紙,想來會有很多人樂意在上邊大寫大畫,所以說雖然我什麼都冇有做,但是我想信會有很多人替我去做,而且會不餘力!”說到這裡,淡淡笑意已經不可抑製的變了笑聲。
“皇帝垂垂待斃,太子雖然不凡,但命不久長的訊息一旦散出,既便是眼下無人敢信,久而久之,三人市虎,久必患,到時必定會引起各地藩王野心環伺,必然又是一番紛爭。”
“沈一貫想鬥倒沈鯉,沈鯉自然不會坐以待斃,首輔對次輔,八兩對半斤,二人都是當朝舉足輕重的人,手下勢力自然非同小可,這一爭鬥起來,自然會是采的很。”
“事就是這麼古怪,明明我什麼都冇做,可事實上卻是什麼都做,卻是有意思的很哪。”沖虛真人雙手一攤,笑意殷殷中說不出的得意暢快,忽然長歎一聲,臉變得深沉:“唯一可惜的是鄭氏,爛泥扶不上牆,先敗於太後,後敗於太子,以至於現在一蹶不振,壞了我的大事!”
事不關已,關心則,隻要提鄭貴妃,顧憲便失了方寸,惶恐之下連忙躬行禮:“也是一時糊塗,做得急了些,求師尊原諒。”
“我既說過不再追究,便冇有再怪罪的意思。”沖虛真人哼了一聲,眼神已漸漸變得有些熱切:“多年以來我要等的隻是一個機會,等不來,我就要想儘法子創造一個機會……”忽然哈哈大笑,瘋狂恣意直似失控:“……想必此刻三法司大堂之上,已經了一團!既然了,那就越越好。”
顧憲臉發白,心頭怦怦跳,幾乎是不敢置信的著師尊,在他印象裡的沖虛真人一向謙沖自抑,從來冇有象今天這樣恣意大笑,失態的不可抑製已近歇斯底裡的時候,想到了什麼,隻覺得有說不出的恐懼,自已這位師尊心思之深,謀慮之遠,果然如海如淵,實非自已所能揣測。
良久之後,笑聲漸止,沖虛真人臉上笑容猶在,但眼底笑意已經被一抹狠厲冷取代:“一切隻是剛開始,大還在後邊呢。”說完這句話後轉淩然北,眼前空氣一陣扭曲,恍恍惚惚間現出一張怯懦悉的臉,正在衝著自已小心的賠著笑臉,沖虛真人眼底忽然著了火,眼角微微搐,神變得猙獰,用隻有他自已才能聽到的聲音,近乎誅心刻骨的語調:“……等我回去的那一天,一定會去親自問問你,咱們到底是誰贏了!”
驚訝的發現此刻的沖虛真人在他這個角度過去,半邊子儘數籠在耀眼的當中,整個人好象變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眼底儘是睥睨天下,縱橫四海的王者霸氣。一向敬師如神的顧憲不敢直視,低下了頭的那一刻卻意外的發現沖虛真人那隻垂在袖外的平的手,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地握一團!
明明已是暮春三月將儘,正是吹麵不寒楊柳風時候,可是不知為何,顧憲居然生生打了個栗,全已經儘數被冷汗,就連牙齒都在微微的輕響。
一切似乎都在沖虛真人算計之中,卻又好象有些極奇特異的古怪。如果顧憲和李三才異地而,當會發現此刻刑部大堂上氣氛有些詭異的異常。不止李三才一個,好多個機靈敏的員已經發現這種古怪氣氛正是來自蕭大亨突然喊停,手審案後的發生的……難道是蕭大亨的突然出手,將這位王述古王一套大人氣著了?
大多數人都抱著這個想法,在一旁幸災樂禍,可是做為搭擋了半輩子,彼此互看不順眼卻又無比悉的王之采,隻看了一眼王述古那奇怪又彩的臉,頓時心裡一咯噔,以他對王述古的瞭解,那位主此刻的臉,已是將要大發的前兆。
後麵發生的事,果然不出王之采所料,就在蕭大亨放下心中一塊石頭,屁剛捱上座位的時候,王述古拉著完全黑掉的臉,打開了頂頭上司蕭大亨剛纔放在他掌心中那個異。
說是異其實就是一張薄薄的紙,疊方勝模樣。
王述古嘿了一聲,眼睛閉了旋又睜開,冷笑了三聲,竟然不閃不避,當著眾人的麵緩緩打開……
剛端起茶杯的蕭大亨的臉忽然變了,心中莫名慌突然升起,以至於這位六部高,二品大員完全慌了手腳,幾乎連手裡的茶杯都快拿不穩,以至於其中的茶水潑了一卻渾不自覺,坐在他旁邊的李三才蹙起了眉頭,忽然心中一,眼神已經掠向了王述古……
打開的紙條上寥寥幾字,寫得很是明白,上邊隻有兩個人名:沈鯉、郭正域,下邊幾行字將這位上司的用心躍然紙上,昭然若揭。王述古角了幾,鐵黑一樣的臉忽然變通紅,大聲道:“下想問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蕭大亨的臉完全變了,咬牙強笑道:“王大人,有什麼事且等審案後再講如何?”
是個人都聽得出此刻這位尚書大人的口氣已經近乎乞求,可是誰又知道此時的蕭大亨一顆心已是又驚又怖又慌,完全不知道王述古今天這是吃了熊心豹膽,還是得了失心瘋,難道他不知道,如此舉不但是和自已全然撕破臉,更是對自已和沈一貫**的挑釁!
王述古臉如鐵語如鐘,聲音響徹大堂:“下請問大人,案不是出自犯人之口,而是要出自袖中麼?”
民間有句老話,傻得怕愣的,愣得怕不要命的,蕭大亨此刻真的傻眼了!
你可以拒絕,可以不聽吩咐,可是你不該當這三法司濟濟一堂高還有人犯麵前,居然……居然這樣的無禮?蕭大亨一張臉忽爾漲得一樣紅,忽爾變得雪一樣的白,脖子上青筋鼓得老似要開,噎了半天吼出一句話:“王述古,你……你放肆!”
所有人的眼神全都落在王述古手上高舉著的那張紙條上,當然所有人也都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寂靜三息之後,一片嘩然轟然而起!大家都是做的,這種上司有命,下屬遵從的事誰冇做過一回兩回的?可是象今天這樣,上司麵授神機,居然被下屬生生頂了回來,這種辱已經等同於在大廳廣眾之下被啪啪扇了兩個大耳,眾人都當當老了的,無不歎今天這一局可真算得上大開眼界,彆開生麵。
案子審到這個地步,已經無法進行了。李三才歎了口氣,無比同看了一眼既將吐呆怔而坐的蕭大亨,又意味深長的看了梗著脖子的王述古,以他的眼的富的經驗來看……蕭大亨的仕途已經冇有毫懸唸的完蛋了!可想而知,明天朝會之上,將會有不計其數的彈劾奏疏飛速湧上,一個失了名聲的員,是冇臉也冇法再呆在朝廷立足的。
掃了一眼周圍議論紛紛的員,看來大家多的是對於王述古的做法持反對態度,可是李三才卻不這樣認為,若是他所料不錯,這個王述古將會為當今太子的紅人新寵了,這一手鹹魚翻玩的實在是高啊,李三才佩服了歎了口氣。
李三才能夠被顧憲看重,將他列為和葉向高一樣的心腹人,憑這份敏銳的察力,當可見一斑。心思如電閃,當即踏上一步,朗聲道:“大家肅靜,今日這案子就先審到這裡,將要犯皦生收監慎押,小心謹慎看守,不可有任何差池!”
“另外將皦犯妻、子、兄弟儘皆收監,另行看押,不可輕放。”
李氏摟著嚇著大哭的兒子,看向皦生的眼底滿是瀕臨崩潰的痛恨執著,皦生忽然激起來,用儘全力氣掙起,腫得已經冇有了人形的臉努力撐開眼皮向李氏看去,正好和李氏慘烈幽怨的目對了個正著,耳邊傳來兒子哇哇的哭聲,隻覺得一顆心如同進了油鍋翻了幾個來回,急火攻心之下忍不住尖聲痛,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今日三法司會審,刑部尚書蕭大亨麪皮失儘,再也冇有半分威嚴,而大理寺卿胡廷元對於今天結果極是滿意,隻要保證沈鯉不牽連,他的目的就已達到,至於王述古……他也怕了,本來他也打著私下待下的主意,如今卻在暗暗慶幸自已冇有貿然出手,否則今天麪皮掃地的人就是自已了。
下堂之前李三纔對王述古拱了下手,笑如春風撲麵:“王大人剛直不阿,當是我輩典範,本明日自然有本上奏朝廷,大人前程不可限量。”
王述古呆呆的拱了下手,默然不語,神不喜不悲如同石雕木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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