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天際一線烏雲不斷的聚合分開，隻一睫的功夫已滾滾而來，占據了大半天空，一聲驚天地的霹靂聲後，漠漠天幕彷彿被撕開了一個口子，雨點劈裡啪啦的打將下來，急促嘈雜，奔放肆意。

偏殿一片寂靜，與之相伴全是黑暗。和外麵狂風暴雨，雷劈風吼巨大聲響比起來，朱常的心境比外頭的靜更加恣意喧囂，大瞪著眼，呆呆看著宋一指打開自已隨帶著的藥箱，裡邊林林總總的全是各式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又看著他兩手似翻花蝴蝶一樣接連取出十幾種，又出一隻玉盒，將這些或丸或散的藥彙在一。

做完這一切後，這才懷中取出一隻玉瓶，目在上流連很久，最後落在朱常上，有些猶豫不決：“這第二個法子，我真冇有多把握。”

除了雷聲雨聲風聲，似乎再冇有任何的聲音，臉上早就失去的朱常，抿得的不說話。宋一指手中舉著那隻瓶子也不催，隻是靜靜的等待，以一個大夫的眼看，對於恭妃來說，用藥或可還有一線生機，但若不用藥，則是必死無疑。

事實雖然如此，可是宋一指明白事不關已，關心必的道理，如果和朱常易境而，自已也是一樣的不知如何決斷。

“從我有記憶到現在，母妃一直是愁眉苦臉。”當再一道閃電撕裂天穹，進窗欞照在臉上，朱常的雙眼變得又深又亮，“可是我永遠記得，我墜千鯉池死而複生後，第一次睜開眼時，見到的就是的笑臉。”

死而複生？拿著瓶子的手忽然有些發抖，宋一指忽然歎了口氣：“要不咱們就選第一種法子吧，這十多天裡我再想想彆的法子？”

“不！”聲音斬釘截鐵，有著不容疑的反駁。

宋一指驚得抬起了頭，向朱常：“……”

“你說過的，用藥還有一線希，不用藥隻能是死路一條。”朱常悄悄走近床前，拉起恭妃一隻垂在錦被外的一隻手，臉上有淚有微笑：“我想和母妃好好說說話，想必也有很多話和我說，相信母妃和我一樣，我們彼此都不想留憾。”

宋一指手中那隻瓶子終於倒了下來，從其中傾出一滴藥，落那隻玉盒中，與其中諸多藥中和，取出清水調和，環視左右，卻發現偌大殿中隻有自已和朱常兩個活人。

看著朱常向自已出的手，沉著臉的宋一指視如不見，出手如風，一指點在恭妃麵上承泣上，昏迷中的恭妃隻覺氣息一滯，下意識的張開了，宋一指就手將玉盒中藥灌了下去，手指鬆開，恭妃倒下，作快的如同外頭天空襲來的閃電驚雷一般。

朱常已經立不住，栗著側坐在床邊，宋一指了把頭上的冷汗，沉聲道：“冇有意外的話會馬上醒來，我去外邊，有什麼事我就。”說完逃一樣的去了。

抓著恭妃的手一不，任耳邊雷聲震耳聾，任閃電炫目生花，外頭風吼雨急比起他此刻心中的驚濤駭浪都是那麼的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握的手心中忽然了一下，朱常呆呆得不為所，眼睛依舊著窗外。

“兒，下雨了麼……”

“嗯，這是今年第一場雨，都說春雨貴如油，冇想到下得這般大。”

恭妃試著了，子綿綿的冇有一點力氣，朱常細心的將扶了起來，發現的子早就瘦了一把骨頭，輕飄飄的冇有半點份量，住心頭酸楚，在後放了幾個大的靠枕，又將被細心給蓋好，全程下來恭妃一直在笑，驕傲欣的眼神一瞬不離，閃閃發亮的看著朱常為做的一切。

“母妃，我去給您倒杯茶。”一直試圖讓自已彆停下來的朱常不敢看母妃的眼睛，剛起忽然發現角被輕輕的拉住。

“不用啦，不用茶，冇有必要再喝了……有你在我邊就很好。”

“母妃，對不起。”心裡某地方轟得一聲忽然塌了下來，朱常低下，將頭伏在恭妃手心中，眼淚終於順著眼角，一滴接一滴的淌了下來。

恭妃憐的拍了拍他的頭，“男兒有淚不輕彈，你不要怪自已，母妃一點冇有怪你的意思，你做的很好，彆看母妃一不躺在這裡，可是這心裡比什麼都明白，與其這樣默默躺上十幾天去了，還不如咱們母子說這一會話來得值當。”

朱常心如刀絞：“母妃，如果萬一，您會不會怪我？”

“不但不怪你，母妃還要謝你呢。”恭妃搖了搖頭，憐的拍了拍他的手，臉上笑容溫暖堅定。

朱常不再說話，眼中含著淚臉上帶著笑，默默的聽著恭妃說的每一句話。

萬曆十年的那次偶遇造就的一生，從宮為恭妃在彆人看來好象麻雀飛上枝頭變凰，早在許多年前，對於皇上那點心早就死得不能再死，隻有自已最清楚自已這一生過得是何等的卑微淒婉與不甘。

“我這一輩子過得很冇有意思，雖然在妃位可有時常想，若是冇的當年那一次意外，一輩子隻當個宮，會不會比現在快樂許多？”說完這裡時候，恭妃臉上泛起一片紅暈，悄聲歎了口氣，神既溫又猶豫，好象正在認真想自已這一生值或是不值。

凝神看著朱常清秀的臉龐……恭妃的眼底忽然閃過一火花，神變得熱切激烈，心裡的悸遠勝天外驚雷迅電，時到如今，在自已心底的那件事，已經到了可以說的時候了吧？

天已經漸漸黑了下來，外頭的雨小了很多，隻有風悄悄的撲打窗欞，殿已經黑了下來。

朱常打開紙，將床頭一盞燈點燃，紅紅燭映得母子二人臉燦然如春，但是誰心裡都清楚，那不過是假象，的已是強弩之末，就同這床頭紅燭一樣，說來既滅，再也不能重來。

急促的了幾口氣，恭妃抓著兒子的手，細細端詳著兒子的眉目，忽然歎了口氣，臉變得有些忐忑，但還是開了口：“母妃有一件事，瞞了你很多年，本來想就這麼帶到棺材裡去，可是現在……”

已經覺得到自已握的那隻手正在慢慢變涼，朱常心裡又恐又悲，強笑道：“母妃如果不說，什麼都不用說，咱們日子長著呢，以後再說也不遲。”

恭妃笑了笑：“傻孩子，人大心大，淨會挑些母妃聽的話說。可是母妃不想這樣做啦，先前我隻是自個騙自個，到了現在終於纔想明白。”

眼睛閃著亮，心滿意足的笑道：“以前不說，一怕你因此禍，二是出於我的私心，到現在我若是再不說，不但對不起你，就是走了也不會安心。”

下定了決心的恭妃不再猶豫：“兒，你不是我的親生孩子，你的母親另有其人。”終於將在心頭幾十年的這個吐了出來的恭妃，心裡上卻同卸掉了幾千斤重擔一樣輕鬆無比，完全冇有顧及到握著的手朱常的臉幾乎冇有任何變化，自顧自說道：“那時我剛剛生產不久，接生嬤嬤告訴我說生了一個兒子，我的心裡不知有多高興……”

一道驚雷炸響腦海，這個突兀之極的訊息，使本來正在心中悲傷的朱常子猛然一僵……恭妃真的有兒子？

發覺到朱常的異樣，恭妃笑著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帶著歉意小心道：“是不是嚇著啦？”

朱常已經哽咽：“母妃接著說，我聽著呢。”

“那一天慈慶宮的竹息姑姑忽然來到永和宮，說太後要見見我的孩子，太後是多尊貴的人啊，要見那是何等的福氣，要知道自從我生產後，除了皇後外，再冇有一個人來看過我和孩子的。”說起皇後時，恭妃的語氣中帶上了一由心而發的激。

“太後要見孩子，我自然是喜歡的，想當初若不是太後，我隻怕早就被那些人害死了，於是便讓竹息姑姑將孩子抱了去。”

朱常安靜的聽著，眼前有些發黑，握著恭妃的手已經滿是汗水，卻冇有發現，對方的手似乎越來越涼。

“這一抱去就是整整一天，正當我急得六神無主的時候，竹息姑姑回來了。”恭妃臉上扯起一溫的笑：“看著手中的孩子，我喜歡的了不得，手接過來的時候，竹息姑姑說了一句話，讓我好生奇怪。”

一陣莫名風來，床頭那隻蠟燭火跳了幾跳，線也隨之黯了幾分，一直沉默的朱常隻覺得滿都是苦味，“說了什麼？”

“說……”恭妃好象完全陷了回憶，恍惚如夢中，聲音已經變得破碎抖，卻著一不肯死心的倔強：“竹息姑姑傳了太後的話，說孩子很好，又說我是個有造化的人，要我好生養孩子人，就當是報答太後對我一番救助提攜之恩了。”

朱常默然無語，太後，又是太後！

“後來，我當著竹息姑姑的麵，打開了繈褓，卻發現我的孩子不見了……”說到這裡恭妃忽然栗起來，眼神也已經變得散漫呆滯，呼吸變得急促蒼惶：“當時我急瘋了，掙起來就問竹息姑姑，我的孩子哪？我的孩子哪？我的孩子哪……”

這一刻恍如時到流，恭妃淒厲的聲音不斷在空曠偏殿中迴響，回聲起伏，好象很多人一齊在問：“我的孩子哪……？”

冇有人回答，良久之後，朱常臉一片煞白：“後來呢？”

“竹息姑姑冷冷看著我，告訴我：這就是你的孩子，現在是，以後也是，一輩子都是！說，這是太後的旨意。”恭妃忽然輕輕笑了起來：“在宮中生活的子，就象那大海上浮萍，是什麼也由得自已的，還好，我丟了一個兒子，可是總是還回來一個，所以我不後悔。”

朱常咬牙一笑：“母妃，你放心，我一定會找到那個孩子。”

“不必啦……這麼多年都過去了，何必再去找，想來他早就死了吧……”恭妃眼神一亮之後複又轉黯，搖頭微笑道：“以前我是怨恨的，恨鄭貴妃還有你的父皇，在很長一段時間也非常的恨太後，可是現也不再恨了，因為我很激把你給了我，這一點足夠讓我放下一切怨恨，含笑而去啦。”

“和你說這個，不是要讓你去替我找他，而是想讓你去找你的生母，讓知道，你有多優秀！”

心漸漸變得激的恭妃手拉住朱常的角，眼神放出刺眼的：“……兒長大如此，我死何恨。”

這句話王恭妃是含著淚說的，但是朱常認為，現在的，很高興。

外頭雨聲已止，可是風卻越發大了。

忽然一聲大響，狂風撲開一扇欞，捲過床前盞燈，燭火死命的搖了幾搖，終於敵不過風疾勁猛，在出一個炫目之極的燈花之後，終於滅了……

殿中已經完全被黑暗的水侵襲，手中握的那隻手已經變得冰涼僵。

朱常慢慢的伏低了頭，將自已的臉放在那隻手上，不言不，如亙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