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謝危人上了馬車, 都去得遠了，薑雪寧還有點發蒙。

這人怎麼回事？

琢磨上一世燕臨剛班師還朝的那一陣心中不安，也曾對謝危說過類似挾恩相報後大家便兩不相欠的話, 可對方好像也沒這麼大反應啊？

這兩回總覺謝危有些奇怪。

可到底是哪裡奇怪, 薑雪寧又實在說不上來。

想想既然沒有頭緒, 索把這一團麻都拋開。畢竟謝危本就是個喜怒難測不好伺候的主兒，若花時間就能琢磨他是怎麼想的, 在那風雲起伏的朝堂上人家還怎麼混？

要的是謝危答應了！

雖然聯絡了鄭保, 外麵又找了周寅之, 可以這一點力量若要事, 幾乎稱得上是賭命, 還未必萬無一失。可若謝危這樣在朝中有舉足輕重之能的人肯幫上幾分，功的可能則大大增加。且即便事敗，也可避免牽連諸如鄭保之類的無辜者。

事在！

薑雪寧想到這裡差點一蹦三尺高，回了自己屋子, 更是風平浪靜。經謝危那一番話的恫嚇, 府裡上上下下連半個來找麻煩的人都沒有了。

隻擔心姓謝的那心不甘不願。

不過十分出乎意料, 對方答應了之後竟然異常信守諾言，次日一大早便有劍書親自過府來請, 說是謝先生既了薑大人托付，自當對薑二姑娘多盡心力, 這一遭就請薑雪寧去謝府考校學問。

薑雪寧一開始還真信了。

到得謝府之後十分忐忑不安，努力地回想著自己昨夜看的書，練的琴。沒想, 人進了斫琴堂, 裡頭竟空空如也，並不見謝危影。

劍書躬道“昨日回來後先生代了我等先行蒐集長公主殿下和親的一應事宜, 有些公文案牒也不敢由他人四傳看，是以乾脆請了寧二姑娘過來看。先生他，他去了幽篁館，已留了話說，您有事便直接吩咐屬下，必給您辦妥。”

薑雪寧於是明白了。

謝危這擺明瞭是厭棄，估著是知道這一回要做的事異常兇險，本不願攪和進這一場渾水，卻迫於以恩相挾，不得不答應。乾脆眼不見心為凈，扔個得力的劍書來給用，自己則避得遠遠的。

也不得呢。

倘若姓謝的閻王爺似的往跟前兒一坐，而要一本正經地同他商量什麼掉包、劫人的事，真是人沒愁死先給嚇死了。

薑雪寧樂得輕鬆，頓時覺得斫琴堂裡過於繃的空氣都鬆弛下來，立刻原形畢當了自己家，還半點不見外地招呼劍書跟自己一起坐下，先研究那些和親有關的案牘。

劍書哪兒敢坐？

他就立在一旁，薑雪寧要看東西，他給遞折呈紙；薑雪寧要寫東西，他給潤筆研墨。從頭到尾半點逾矩不敢有，也不因謝危不在而有半分放鬆。

謝危邊人總跟他一般嚴謹得過了頭，薑雪寧隻記得上一世偶爾幾次單獨同謝危手底下刀琴、劍書兩人說話時也是這般，隻道他二人本是如此，喚他兩回不見他坐，便也罷了，專心看起手中的東西來。

公主和親這樣的大事，是由禮部辦。

推蕭姝出來和親這件事行不通，皇帝也沒有半點改主意的意思。也就是說的法子不行，必得來巧取。這時候送公主去和親前後的流程就變得十分要。

沈芷去韃靼和親的日子，經由欽天監算了又算，定在三月廿一，距離現在隻剩下不到一個月。工部著人打造了堅固的大車，挑選了四匹駿馬來拉。

前一天公主要與皇帝一道祭祀宗廟。

出發當日卻要早早起來描摹妝容，冠霞帔，頂上蓋頭，拜別親族皇帝後一路出宮。又按照歷代和親的規矩，配了羽林軍裡挑出的八百好兒郎護衛。出發時是暮春，向西北而去天氣正好，不會太冷也不會太熱。

這裡便大致有兩種救人的方案

其一，待公主離京之後，護衛鬆懈，劫人或者中途掉包都有機會。

隻不過倘若劫人那很簡單，要掉包的話，護衛們路上若已見過沈芷真麵目，事無論如何都會敗；

其二，是在公主離京之前便下手。拜別親族後便會直接登上馬車出宮，皇族之人隻在城樓上觀遠送，若膽子大些，找個貌相仿、知宮中事宜且自願的子來替代，隻要不被發現踏上和親之路後，護衛們從未見過公主，便是見著替也不會懷疑。

然而此計也有極大的弊端，那就是太過危險。

皇宮戒備森嚴，行事隻怕不易。

薑雪寧在謝危府裡琢磨了幾個上午之後，掂量掂量自己手中的力量，以及謝危幫助的限度，果斷將第二種方案劃掉。

最穩妥的是第一種方案。仔細翻了謝危府中的地圖來，幾經揣，在上頭劃出了一條線，圈出了好幾個點。

然而中途劫人勢必要一隊銳，方能事，八百羽林軍可不是兒戲。

手裡雖還有些餘錢，可以做接應之事，也足以安排好沈芷接下來的生活。可若要從外麵收買人來做劫和親公主的事，有輒掉頭的風險，一則未必有這本事，二則未必有這膽氣，三則一旦事敗抖落出來，誰都吃不了兜著走。

周寅之固然能用，可薑雪寧對此人也有顧忌。

這便是求助於謝危最好的時候了。

薑雪寧向劍書說了自己的打算。

旁人不知，隻道謝危是個尋常文臣，可看劍書、刀琴的本事便知道他背後不那麼簡單，更不用說上一世謝危做過的那些事了。

他手中若無旁的依仗，那纔怪了。

劍書記下來後說等謝危回來便轉達，請薑雪寧明日再來。

這些天但凡在府中，謝危肯定不在。

薑雪寧隻道這人脾氣越發古怪，但料想這事兒不特別難，他該會答應。

誰想到第二天來時，劍書竟道“先生說，若尋常山匪劫了公主去，勢必引得朝廷往追查，長公主殿下逃得一時也未必能逃得一世。寧二姑娘既已決議用此險招，不妨雙管齊下，掉包與劫人之計並用。羽林軍的安排自有先生料理，接著隻推個枉死鬼出來替了公主，說是死在劫親之中，配以公主的信，任誰也想不到真的長公主殿下已金蟬殼。如此，方能消除後患。”

薑雪寧聽了卻是心頭一凜。

豈能沒想過這計劃？

畢竟可以一了百了，絕了皇室尋找沈芷的心。

隻不過劫人尚且好說，要推個無辜的枉死鬼出來替沈芷立刻死，一則難找人選，二則於心不忍。

而且，憑著上一世對謝危停留於皮的瞭解……

薑雪寧抬起頭來看著劍書，問了一句“這話恐怕沒有說完吧？和親事關兩國議和，若公主出了事，個中牽扯猶為復雜。先生既同意了劫人的計劃，又豈會浪費這天大的好機會？屆時劫人去‘殺’公主的，隻怕不僅僅會假扮山匪，還要留下點與韃靼王室有關的蛛馬跡，故布疑陣，挑起兩國相互懷疑，甚至掀起戰。”

劍書靜默不言。

薑雪寧卻覺心頭發“有戰必會用兵，蕭氏紙糊的老虎不堪一擊，軍危急之下，縱然朝野非議、皇帝不願，隻怕也得千裡加急，召回故將，重啟忠勇。”

如此，勇毅侯府便將歸來！

劍書實沒料到薑雪寧竟會想到這一層來，幾乎與自家先生昨日的打算一般無二！

薑雪寧道“是也不是？”

劍書沒有回答，隻是垂下了頭道“總之先生說，您既求助於他，他也的確襄助於您，您謀劃您能謀劃的，先生則謀劃先生要謀劃的，並不妨礙。”

“……”

良久後，薑雪寧終於是笑了一下。

比起謝危所謀的大局，這一點實在是眼皮子淺還小家子氣。若要與謝危鬧翻，救沈芷之事便了十十的冒險，還不知姓謝的是不是背後使絆子。但答應下來，這件事的走向固然與所料有些不同，可至救長公主殿下是十拿九穩。

且侯府……

想了想沒有再多說什麼。

末了隻道“先生思慮周全，自然按先生的法子走。”

一應事宜於是加準備起來。

臨淄王沈d選妃的事著實熱鬧了一陣，同時選了正妃與側妃也讓京中好一番議論。三月裡又是燈會廟會，遊園踏青，百姓們為即將去和親的長公主殿下祈福，還慶祝了好些天……

沸騰的表象下，一個大膽的計劃正在展開。

籌備與等待的時間流逝飛快，眨眼便到了和親前一日。

一切都進展得順順利利。

隻不過在奉宸殿伴讀結束後薑雪寧尋不到合適的理由進宮，也無法再得見沈芷一麵。但也不著急，該準備的事都準備好了，隻等和親前一日，與旁人一道宮拜別公主，屆時再將計劃和盤托出，仍舊天無。

可薑雪寧萬萬沒料到，就在這節骨眼上，竟出了一個讓毫無準備的變故――

“宮裡才傳回來的訊息，說賢妃向聖上提議，將原定的羽林軍全換了衛軍。”劍書全程跟進此次劫救公主之事，此刻麵都跟著沉了幾分，續道，“原本羽林軍中有不乃是侯府舊部，已經由先生之手安妥當，中途替換之事絕無差錯。可賢妃卻一力主張，將所有人換了聖上的心腹，力保和親之事無虞。如此一來，當著這許多人的麵要使瞞天過海之計替換公主出來，隻怕難如登天。除非……”

賢妃，蕭姝！隔著前世今生，薑雪寧想，自己終究還是和這人對上了。

道“除非舍棄中途替換之法。衛軍不曾見過公主，需在公主拜別後、出宮前便完掉包！”

“的確如此，隻是此法太過行險，而且……”

劍書話到此時，頓了一頓。

薑雪寧看向他。

劍書才道“且先生覺得，賢妃此舉頗不尋常，倒好似對劫救公主之事有所察覺，又向聖上自請持長公主和親一事，竟像是與您針鋒相對。”

薑雪寧明白了他想說什麼。

謝危的意思是，蕭姝目的如此明確，好像知道前陣子推替長公主和親之議背後是誰，擔心是不是往日出了什麼破綻和馬腳。

劍書問“宮換人不比宮外換人，行險至極，寧二姑娘是否――”

“不。”

薑雪寧心裡燃著一團火，豁然起，冷笑了一聲。

“敢自請持和親之事，也是有膽！趁此機會送一份大禮，豈不正好？”

保管吃不了兜著走！

正如當初玉如意案被人陷害，沒有證據便敢斷定背後就是蕭姝一般，蕭姝約覺出和親之議背後有人推，斷定此事與不了乾係，也並不稀奇。

有本事、做得出來的，本來寥寥無幾。薑雪寧對蕭姝的忌憚，蕭姝對薑雪寧的敵意，彼此都一清二楚，縱然有遮掩，也不致使們懷疑到無辜之人的頭上！

想也知道蕭姝這一回必然張開了一張大網，等去投。

可薑雪寧還真想去闖一闖。

鋌而走險尚有三分希，就此罷手卻是要眼睜睜看著沈芷魂喪他鄉了！

坤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