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梓瑕只覺得心口猛地一跳,但隨即想到,剛剛看到禹宣出來了,看來,皇上是放過了他。
“朕是真想殺了他啊。”皇帝說著,怔怔出了一會兒神,才仰頭長出了一口氣,說,“可見到人之后,卻不知怎麼的,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李舒白并不說話,只微微側頭,目落在公主的棺木上。
“或許是朕老了,已經沒辦法狠下心去摧折一棵玉樹了。”皇帝說著,轉頭看向李舒白,“你可曾見過那個禹宣?”
“見過,清逸秀,舉世無雙。”李舒白淡淡地說。
郭淑妃怔怔坐在那里許久,不知為何忽然站起來,快步走到同昌公主的棺木旁,扶著棺沿淚如雨下。
李舒白平靜如常,說:“皇上不殺他是對的。否則,他若伴公主長眠地下,駙馬如何自?”
皇帝點一點頭,閉上眼,滿臉疲憊。
黃梓瑕站在他們的后,靜靜聽著他們的話。夏日午后,蟬鳴聲聲。聽到皇帝的聲音,夾在在嘈雜的蟬聲中,微顯虛弱:“明日,大理寺公審此案。朕已經下令,只待庭審結束,就將那個犯人拉到刑場,凌遲死。”
李舒白略一沉,問:“此案已確鑿了?”
“人證證俱在。”
“若是抓到了真兇,足可同昌在天之靈。”李舒白回頭看了黃梓瑕一眼,又說,“臣弟忝于大理寺掛職,明日自當前往。”
“天氣炎熱,靈徽也不能久停,朕已經決定,待兇手伏法之后,便暫將送往父皇的貞陵停放,待的陵墓建好之后,再土為安。”
“如此甚好。”李舒白說著,卻見皇帝靠在椅背上,仰頭看天,再也沒有彈,甚至連眼珠都沒有轉,只有呼吸越發沉重。
他停了許久,向皇帝告退,與黃梓瑕一起出了公主府。
夏日午后,京城籠罩在一片熾熱的氣息之中,街上幾無行人。
馬車的冰桶之中,陳設著雕仙山的冰塊,只是被熱氣侵蝕,融化的冰山已經看不出仙人和花樹的模樣,只留存了山的廓。
融化的冰水滴在桶中水上,輕微的聲響。
即使坐在冰塊旁邊,黃梓瑕依然覺得炎熱,后背沁出微微的汗。覺到李舒白端詳的目,令覺得張到極點。
在這種境地下,簡直是知己不知彼,毫無掌控場面的可能。于是為了避免一敗涂地的結局,一咬牙,先開了口:“奴婢想請教王爺一個問題。”
他端詳的目中出了一詫異:“什麼?”
“是否,有什麼辦法讓人能產生幻覺,看到原本沒有發生的事?”
李舒白搖頭,說:“不可能。”
“然而,我剛剛遇到禹宣,他說,我曾在父母去世那一日,手中拿著那包砒霜,神古怪。”
禹宣,這兩個字從口中說出,心口似有波瀾,但隨即,便如漣漪開,化為無形。
李舒白略一思索,說:“或許,這可以解釋他為何始終堅持認為你是兇手——因為他眼中看到的你,在出事之時做出了一些不正常的舉。”
“但我確實沒有做過!”堅持說。
“是他記錯了,還是你忘記了?”李舒白又問。
“他記錯了。”黃梓瑕毫不猶豫。
“也許還有一個可能,他說錯了——這是一句謊言。”
“然而……他當著我這樣一個當事人說謊,又有什麼意義呢?”黃梓瑕茫然地問。
“你是當事人,你尚且不知道,我又何嘗知曉?”李舒白的聲音變得冷淡起來,“何況,你們不是已經約好要在益州會面嗎?到時候你們再行對質,不就明白了。”
黃梓瑕聽出了他寒涼的語氣,默然無語,聽得冰水“滴答”一聲落下,馬車也緩緩駐足,夔王府已到。
黃梓瑕下馬車時,只覺得一熱氣涌來,如同有形的波浪般,讓不小心趔趄了一下。
李舒白就在的后,抬手扶住了。
站穩子,正要向他致謝,他卻已放開手,徑自越過向著里面走去了。
站在那兒,看著他的背影一會兒,轉向馬廄走去。
他沒有回頭,后腦勺卻像長了眼睛,冷冷的聲音傳來:“去哪兒?”
“太極宮。”回頭說,“我想試試看,能不能救下公主邊的侍和宦們。”
“楊公公別來無恙?”
王皇后午睡醒來,尚帶著慵懶的意味。大殿幽深,王皇后冰玉骨,一紗如輕云般簇擁著,竟像毫未炎熱所侵。
而自夔王府一路縱馬疾奔而來的黃梓瑕就糟糕多了,頭發散了一兩綹在額前,鼻翼上尚有細小的汗珠,剛剛在殿外倉促整理的服也不夠齊整,看起來十分狼狽。
王皇后抬手示意邊所有人都先退下,然后將幾上的一條錦帕拿起給,問:“這麼急著來找我,是有什麼事麼?”
黃梓瑕接過,按了按鼻上的汗,低聲說:“恭喜皇后,回到大明宮指日可待。”
王皇后在的面容上注目一瞬,見神如此認真,便微微一笑,說:“蓬萊殿近水,比這里確實涼快多了,若能盡快回去自然好。”
黃梓瑕點頭道:“奴婢知道皇后定然已經在準備回宮,但能幫助皇后早一日回去,也是奴婢的職責。”
“你先說說,為何這麼急著來告知我此事。”王皇后靠在榻上,握著一柄繪天散花的白團扇,似有若無地輕扇著。
“郭淑妃有一個,或許有可能被同昌公主邊的近宦與侍們察覺,如今公主已死,要讓公主近的那些宦侍,盡數殉葬。”
王皇后以白團扇遮住自己的,卻掩不住微彎的雙眼:“看來,是個十分重要的。”
“其實……只是一句話而已。”低聲說,“而我,還有一件事,要請皇后全。”
“什麼?”
“此事涉及的另一個人,國子監學正禹宣,是我的……故人。我相信這個只要皇后知道,便可用以訓誡郭淑妃了,無需讓這個公之于天下。”
王皇后笑道:“這個自然,本宮能容忍郭淑妃在宮中十幾年,今后自然也要繼續讓在宮中作我的左膀右臂。”
黃梓瑕默然垂首,低低地說:“是。”
“那麼,郭淑妃的,是哪一句話?”
黃梓瑕的眼前,忽然如同夢幻般,閃過與禹宣初見那日的風荷,懷中散落的那些菡萏,靜靜漂浮在水上,圈圈漣漪擾了湖面,再也無法恢復平靜。
第一次搬到外面的宅第居住時,因為失眠而在家門外站立了半宿的禹宣,睫上的雪花融化水,如同淚珠一般滴落。
在家慘案的那一天,他幫自己懷抱著梅花,灼灼燃的紅梅開在他的笑容旁,比見過的所有鮮都要艷麗。
還有,被他拋灑在興唐寺的香爐中的,那些信紙的碎片,在火中褪盡了,只剩下一片黑灰。
閉上眼,如同囈語般,輕聲說:“愿逐月華流照君。”
晚霞如錦,鋪設在長安城之上。黃梓瑕抬頭西,天空低得仿佛手可及。
最絢爛的霞之后,又是一日即將過去了。
黃梓瑕回到夔王府,在自己的房間里坐下,將頭上的簪子取下,在床上無意識地畫著,將所有線索整合了一遍。
確定一切都無誤之后,將簪子回銀簪之類,坐在床上想了一想,終于發現了自己那種不對勁的覺從何而來了——
李舒白,沒有召喚。
往常,回府時,總是有人對說,王爺讓你去一趟。
然而現在,在取得了這麼重大的進展時,卻不知道向誰稟報案件的況了。
嘆了一口氣,躺倒在床上,怔怔地把公主府旁邊巷子中發生的事又在腦中過了一遍。
禹宣說,看到手中拿著一包砒霜,帶著奇異的神。
絕不可能——在的記憶中,自己買了砒霜回來后,還沒來得及與他進行那個賭注,便聽聞龍州發生滅門案件,于是奔赴龍州前去調查,經過走訪后發現,是兒因父母拆散與郎,于是在家中食下了毒藥,連同自己,全家共赴黃泉。在懷嘆息中寫下給他的信,并在兩日后回到益州。因疲憊奔波,回家已是黃昏,吃了飯就睡下了,當夜睡得很死,連夢都沒有。第二日一早,禹宣過來時,剛剛起床,他問了那封信上所寫的事,見并無異樣,才如常地和一起去后院看梅花,之后,便因祖母與叔父到來,告辭離開了。
當時,連放著砒霜的柜子都沒打開過,怎麼可能會拿著那包砒霜看呢?
是他的記憶出錯了,還是自己的記憶出錯了。
是他在說謊嗎?可他的表,絕非作偽,而且,當著自己的面撒謊,又有什麼意義?
黃梓瑕覺得疲憊至極,不由自主地向后仰躺在床上,怔怔地著頭頂發呆。
“一不,在想什麼?”有聲音在旁邊響起。
恍惚如在幻境,下意識地喃喃說道:“禹宣……”
這兩字出口,忽然覺得頭皮發麻,背后立即有薄汗滲了出來。
迅速翻坐起來,看向站在門口的李舒白。
夕的斜暉已經暗淡,天即將變黑,慘淡的霞將他的廓微微渲染出來,卻并不分明,更照不出他此時面容上的表。
這女人,肯定是在裝模作樣變著花樣狐媚子邀寵,還敢拿太後的身體開玩笑,等著皇上發飆被打入冷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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