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事在李昌穀看來，實在是太過正常不過。

儒教宣揚的仁義道德，實際上在學宮部都不一定能推行下去，幾個聖人之間真是毫無芥，一心為儒教為山河百姓？

隻怕不一定。

儒教尚且如此，在梁溪那邊便更是如此。

都好看不好說而已。

道種葉笙歌下一次山便被襲擊好些次，這儒教的讀書種子行走一次世間，不一樣是被人針對算計？

滿口道理的儒教和一向以拳頭作為道理的道教真有本質區別？

李昌穀一直在想，隻不過並未想。

怔怔出神的李昌穀嘆了口氣，低頭瞭腰間的鐵劍。

這山河裡，果然還是劍士最瀟灑。

隻不過這局麵，舉步維艱啊。

延陵皇帝在摘星樓上待了一段時間之後便下樓，畢竟有些事還需要他理，若是皇宮裡不見這位皇帝，隻怕也太平不了多久。

下樓之前，李昌穀忽然按住腰間劍柄，語重心長的說道：「若你真要做那件事，記住慎思慎行。」

延陵皇帝點點頭，示意理當如此。

李昌穀不再廢話。

延陵皇帝便下樓。

等到延陵皇帝遠去之後，李昌穀抬頭看了看，當日他一劍斬黃龍頭而重回朝暮，下一次再出劍，便是出樓之時，朝暮之後是春秋。

可他腰間那一劍再出鞘便就該是登樓才對。

登得樓高，方可觀滄海。

——

許寂重歸劍山。

上劍山之前，這位劍山老祖宗去了趟崖底。

崖下竹舍外，一灰袍的三兩和一白的四兩並肩而立，等著老祖宗。

許寂來到那塊大石下，停下腳步，輕聲問道：「許寂死後，山上若是有事，前輩可否出一次手？」

麵容和年輕人無異的三兩神平淡，「我在崖底，如何才能出去？」

許寂悵然一笑，「晚輩在劍山上擺了一道劍陣，藉助劍山數千柄劍，前輩自然能夠短暫離去。」

三兩沉默片刻，問了個問題，「許寂，你當年上山練劍到底是為了什麼？」

許寂輕聲道：「還不是年輕時候看了些話本小說，覺得這江湖中用劍的大俠實在是要比用其他兵刃的來的有氣魄的多，原本以為這輩子也就是個江湖大俠便已經不錯，誰知道還有機會到劍仙門檻，雖然不過是驚鴻一瞥，但實在是也無憾了。」

三兩質疑道：「真無憾？」

許寂嘆了口氣，「說實在話，憾不。」

三兩出手，「若是真有這一日，我也不等柳巷了。」

許寂笑著把舊事扔過去，就要轉離去，可才轉，忽然又問道：「敢問前輩，柳劍仙真有可能還在人世？」

三兩平淡道：「既然不能確定他已經死道消，為何不相信他還活著，你無此幸運，沒見過柳巷，可我切切實實見過，他那樣的人，不會死得這麼簡單。」

許寂點點頭，不再多問，轉離去。

三兩隨意把舊事扔到後麵的一片劍林中，這才轉頭看向旁的四兩。

心有靈犀一點通的四兩輕聲說道：「你是想說，柳巷萬一真的回來了，你卻先走了怎麼辦？依著我來說啊，有什麼關係，你和柳巷又不是非要一直在一起，你做的選擇也不必考慮他。」

一灰袍的三兩笑道：「比起等柳巷，我更想看看你。」

四兩毫不猶豫的一個板栗打在三兩頭上。

三兩皺著眉頭。

四兩冷哼道：「晚上睡覺你不許進屋來！」

三兩頓時臉上布滿愁雲。

惹誰都不該惹四兩這個不怎麼講道理的婆孃的！

——

來到問劍坪的許寂，換了一灰布衫，頭髮用髮帶紮好，然後纔在問劍坪中央坐好。

這位獨撐劍山許多年的老祖宗神平淡，臉帶笑意。

看著遠山峰，回憶著這些年的點滴，何時第一次提劍，何時踏劍士大道，何時第一次與人對敵，何時為這天底下人人都知曉的劍士。

想了太多，老祖宗忽然輕聲發笑。

「一輩子裡都為劍了，真是錯過很多風景。」

無人應聲，因為這劍山上再無其他人。

一淒涼之意。

老祖宗自顧自說道：「我許寂十六歲提劍，這一輩子為劍而生，從未做過半分有違本心之時，人生之間，隻有一事覺得憾，那便是未登滄海，其餘諸事皆不怨啊。罷了罷了，這一輩子就到這裡也好。」

「陳嵊，你這臭小子，為師是不想你能為劍仙了，但你他孃的給老夫照顧好扶搖那小傢夥，要是沒辦到，看老夫不賞你十萬八千劍！」

「吳山河，劍山擔子在你上，你要扛起來，盛極必衰，衰落到現如今，劍士一脈正是該枯木逢春的時候，以後劍山在你，不在扶搖。這一點一定要記牢。」

「扶搖小傢夥，你這小傢夥一定要往前走很遠，去看看滄海境到底是個什麼景，去看看滄海之上又是個什麼東西，總之不能停，師爺在天上看著你。」

老祖宗說完這些，哈哈大笑。

一直到黃昏時刻，這位垂暮老人都在絮絮叨叨的說著些什麼東西，直到最後手似乎是想要抓住什麼，巍巍比了很久，才發現這老人是以手作劍。

比了一個劍式。

劍士垂暮。

無比淒涼。

——

北方妖土某，正一劍刺一個妖修的陳嵊猛然抬頭。

一臉跡。

他猛然看向劍山方向。

這位劍士忽然低聲喃喃道：「師父？」

無人應聲。

剛才那麼一刻之間，陳嵊真是瞬間覺得心裏麵了一下。

一下子很傷心。

陳嵊隨手出白魚劍。

皺著眉頭看了一眼南方。

隨手抹了一把臉。

這位朝暮境劍士看著遠的兩個妖修，緩緩而行。

夕西下，把陳嵊的背影拉得很長。

——

另外一個白袍劍士，同樣在妖土，卻並未與人對敵，反倒是旁正站著一位青衫男人。

青衫男人一妖氣十分濃烈，且並不屑於遮擋。

畢竟在妖土中，這位青衫男人可排前六。

一白袍的那位，劍仙朝青秋！

青衫男人妖土巨頭青天君！

這兩位，皆是滄海境的修士。

青天君率先開口，「朝青秋，現如今劍山上最後一位劍士都已經殞命，你作何想法？」

朝青秋語氣平淡，「多殺幾位妖土巨頭。」

青天君無奈道：「你說說你這個脾氣，妖土裡可沒有人去找你們劍士的麻煩，山河裡的道儒兩教你不去招惹，就來找我們這些妖修的麻煩。」

朝青秋平靜開口道：「我站在這裡，便有這麼多人想我死，站在那裡其實也差不多。」

青天君爽朗一笑，「你朝青秋殺力世間第一，三教中人怕你率先仙，我們妖土也怕，所以人人都想著你死。」

朝青秋不說話，隻是角勾起一個弧度。

青天君小聲開口道：「隻不過你朝青秋目的不在於此，仙有諸多變數，誰知道到時候這片破碎的山河能不能讓你這位真到不能再真劍仙待著，要是待不了，豈不是便讓山河劍士沒了庇護，那到時候你仙還不如不的好，反正劍士一脈覆滅到時候就是定局。你活著還真累，不僅要世間無敵，還不能往前走太遠，也不能允許其餘人走在你前麵。」

朝青秋轉過頭，聳了聳肩，難得開了個玩笑，「青天君，我當年真該一劍就把你刺。」

青天君往後退了幾步，忌憚的看著朝青秋，朝青秋淡然一笑，影不再。

青天君才鬆了一口氣。

朝青秋的半個朋友是他，他是朝青秋的半個朋友。

說起來有些拗口，但事實如此。

朝青秋這輩子，隻怕不說朋友不多，就連半個朋友都不多。

有資格做朝青秋朋友的，還真找不出來多。

就算是找到了這麼些，朝青秋願不願意，還兩說！

畢竟這位劍仙，世間無雙。

——

城某條街巷，一潔白的葉笙歌拿了一串糖葫蘆，緩緩走在某條街道上，前麵是一群孩在小巷子裡玩鬧，其中有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姑娘穿了一紅小棉襖，興許是小姑孃的爹孃怕這小姑娘遭了風寒的原因，纔在這個深秋便讓小姑娘穿得這麼厚。

葉笙歌往前走，恰好便是那一群孩在巷子裡互相追逐，那小姑娘追著一個孩往這邊跑來，那孩子倒是很巧妙的躲過了葉笙歌，可到那小姑孃的時候，小姑娘隻顧著埋頭跑，並未有看到前麵的葉笙歌。

和葉笙歌撞了個滿懷。

小姑娘吃痛，當場便哇哇大哭。

拿著一串糖葫蘆的葉笙歌想著彎下去牽起小姑娘，便看到前麵不遠的一宅子裡邁出一個婦人。

那婦人看到這邊景，當即便破口大罵，大抵容便是質問葉笙歌為何撞到了自家閨，葉笙歌皺了皺眉頭，抬起頭看著那個婦人。

婦人裡不停，開始罵一些更為過分的話。

諸如狐子一類的，很難聽。

葉笙歌麵無表的拿出一錠銀子砸向那婦人額頭。

砰得一聲，那婦人向後倒去。

可很快便站起來，卻不是為了來找葉笙歌麻煩，反倒是去找那錠銀子。

那婦人至始至終都沒有管這個小姑娘。

葉笙歌搖搖頭，蹲下，把糖葫蘆遞給小姑娘，小姑娘猶豫了片刻，沒敢接。

一旁的不孩們都嚥了口口水，隻怕現在心裡都在想為什麼不是他們撞到了這個白姐姐。

那婦人在遠看到了這番景，大聲笑道：「丫頭，拿著，這位姑娘是好人啊，別怕。」

小姑娘這才猶猶豫豫的出手去接過來。

隻不過仍舊臉上有些淚痕。

葉笙歌對那個婦人沒有半點好，隻是低著頭看著這小姑孃的時候，忽然有些出神。

這小姑娘倒是長得真有些好看。

牽著拿著糖葫蘆的小姑娘，葉笙歌忽然低頭問道：「領著我去城裡轉一轉？」

小姑娘得了一串糖葫蘆，很快便點頭。

遠婦人也懶得管這些事。

任由葉笙歌牽著小姑娘往前走。

一點都不擔心自家閨是不是要被人哄騙走。

在這城，還沒發現過誰家孩子就這麼被人帶走的事。

葉笙歌牽著小姑娘走在城的街道上，才問道：「你什麼名字？」

正咬著糖葫蘆的小姑娘怯生生回道：「李小雪。」

葉笙歌皺眉道：「你家就你一個人？有沒有哥哥之類的。」

小姑娘搖搖頭，一臉疑的問道：「姐姐，怎麼這麼問？」

葉笙歌平靜回答：「隻是看著你娘好像不太喜歡你，是你的娘親嗎？」

小姑娘有些哀傷的說道：「娘一直都是這個脾氣，爹還很喜歡我的，不過爹平日裡在城東那邊做生意，不在家。」

葉笙歌點點頭，示意知曉了。

和葉笙歌走了很長一段路，小姑孃的話才漸漸多了起來，小姑娘和葉笙歌悉了之後，便開始拉著這個白姐姐到晃，讓葉笙歌都有些意料不到，措手不及。

一大一小兩個人走了很多地方，快要到黃昏時刻的時候，才重新回到那小巷前，婦人不在門口，小姑娘停下腳步，拍了拍服。

不好意思的抬頭對著葉笙歌說道：「要是被娘看見服髒了，要被罵的。」

葉笙歌不置可否。

隻是鬆開手，與小姑娘道別。

小姑娘走出幾步，忽然加快步子往前麵跑去。

不是往自家宅子裡跑，而是往巷子口跑去。

有個商賈打扮的中年男人一把抱起小姑娘，爽朗大笑。

葉笙歌在遠看著，一怔。

那中年男人應該就是小姑娘李小雪的爹了。

葉笙歌轉離去。

那邊小姑娘似乎還在跟自家爹爹說些什麼東西，然後還指了指葉笙歌的背影。

中年男人麵不變，隻是抱著小姑娘推開自家宅子的門。

有些話誰都不知道，誰都沒聽過。

因為中年男人沒有對誰說過。

但實際上有些事切切實實發生過，誰也否認不了。

就算一個人都不知道，可事發生了便是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