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神鼎六年的秋末，梁城下了一場秋雨。

這是冬之前的最後一場秋雨，因為到了明日，便是冬至。

整個大周都要冬了。

若是依著往年，皇宮務府就要在近幾日向廟堂上的各家大人府邸送些不輕不重的過冬件，往往到了這麼個時候，廟堂上的那些大人便要瞪大了眼睛，看看這誰家的件要多些，要貴重些，哪家的東西最是不值錢。

按著往年的規矩，宰執府仍舊是會是頭一份，然後再看幾位名極高的老學士誰能夠爭得第二份了。

能在這麼些微末地方看出那位皇帝陛下對於朝堂上各位大人的態度，其實不容易，可一堆在廟堂上爬滾打這麼些年的老狐狸們，真是不太願意放過這麼個機會。

尤其是不願意自家府邸所得的過冬件最，最不起眼。

要知道那位宰執大人，年年所得，都有一件旁人沒有的好東西，去年是一方前朝的舊，是一個不起眼的暖手爐子，看起來不起眼，卻是珍貴異常，據說是那位前朝皇帝最喜歡最討巧的小件。

皇帝陛下毫不掩飾的心思，讓一眾大臣都有些眼熱。

至於今年，不大臣都猜到了務府再拿出來的東西絕不可能比去年多了，畢竟邊境戰事不停，什麼地方都要錢，大周那座國庫可經不起肆意花銷，前些日子的朝會上，除去邊境戰報之外，其實皇帝陛下和群臣討論的最多的東西便是國庫支出，據那位現如今幾乎整天都是苦著臉的戶部尚書拿出來的賬目來看，在這場戰事裡，那座一直說得上盈的大周國庫，現如今已經好比一個被幹了的漢子，站著都極為勉強，要是再有大的花銷，指不定就要剁手剁腳。

能否在國庫存銀耗盡之前打完這場國戰，纔算是大週上下最為關心的問題。

好在陳**隊尚未攻破大周北邊的那座北燕郡，戰事尚未波及到國境之，從北境到梁城，從未發生過有百姓南遷的事，至於在大周南邊，更是一如既往。

整個大周，在麵對著這場持久戰事的時候，並未有半點退卻之心。

隻不過梁城之中，變得有些蕭條而已。

今日朝會，仍舊是按著往日景，皇帝陛下先是將邊境戰報讓朝中大臣知曉，然後才對一些較為重要的政事做出批示，然後那位戶部老尚書一如既往的苦著臉稟報皇帝陛下今日之後又要批下去多銀子，國庫還剩下多。

最後老尚書一臉疼，就像是這是要將自家的銀子拿出去一樣。

皇帝陛下先是安幾句，最後才意味深長說了一句在難時便應有難時的應對法子，熬過這些時日，一切都會變得更好。

散去朝會之前，皇帝陛下貌似無意的提了一句那位早已經退出場的國子監老祭酒謝陳郡謝老大人，說是今年冬天，偃師城那邊的天氣會很糟糕，要多多諒這位老大人纔是。

看似不經意一提，但其實在場的朝堂大臣們都是心如明鏡，清楚的很。

現在大周的場也好，還是說沙場軍伍也好，最為出彩的一人，不是說是梁城這些廟堂大臣，而是在北燕郡外始終領著一支騎軍的謝應。

這位年輕到了極點謝家寶樹，這一年多來，積攢下來的軍功是旁人幾乎一輩子都難以企及的，若不是有謝應在北燕郡外始終攔著那些陳**隊，梁城或許還是梁城，但指不定北燕郡早便破了。

說謝應是現如今的大周軍伍第一人，不會有人有異議。

因此今年的過冬件，宰執大人拿第一份的慣例便要打破了？

那位淡出場多年的謝老祭酒，論資歷，論才幹，可是也不輸宰執大人啊。

更有心思活絡的大臣想起了之前皇帝陛下有意將公主殿下下嫁給謝應的意思，祖製一說早在謝應的這些軍功之前，變得有些不值一提。

看來這場戰事結束之後，那位謝家寶樹便會為大周第一個了駙馬，但仍舊在軍伍上有著實權的臣子了。

相比較起來，若是大周能夠打贏這場國戰，謝家勢大，其實也不是什麼壞事。

朝會散去之後，朝臣們紛紛離開皇城，回到各自衙門，現如今大周是多事之秋，在這個時候出紕，那位皇帝陛下定然不會輕饒。

皇帝陛下回到長春宮那邊的書房開始批複由各地遞上來的摺子，按著往日況，以及今日的摺子數量，皇帝陛下應當會在書房裡用午膳，因此廷的那位司禮監掌印太監蘇謹早就替皇帝陛下安排好午膳，然後這位宮裡的宦頭目就這樣攏著雙袖站在書房外，微眯著眼睛，看向遠方，若有所思。

這場秋雨，似乎讓這位司禮監掌印太監很上心。

而在書房的皇帝陛下，卻沒有半點在意，現如今這位大周君主，整個人的心思都在麵前這些摺子上。

筆批紅，這位大周皇帝做了許多年，不會覺得陌生，至於戰事，在他即位以來，也打過許多次，更是十分悉，隻是陳國這一次的決絕態度，才讓這位當年甚至能當著別國使者說出那一番豪言壯語的這位大周皇帝有些憂心。

割下硃筆，皇帝陛下了太，看了看窗外，忽然笑道：「總覺得戰事會在明年開春結束，也不知道為什麼。」

然後這個做了好些年大周君王的男人忽然笑著喊了一聲，「讓膳房送隻燒過來，要大的。」

門外有人應聲，響起一陣遠去的腳步聲。

皇帝陛下聽著聲音遠去，才站起，扭了扭脖子，看到書桌那些古籍遮擋後的一隻竹蜻蜓，這本是鄉下某些鄙漢子因為給自家孩子買不起玩才會用竹篾編織的小玩意，最開始宮裡並沒有，隻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被宮裡某人知道了，然後在這一年多來，某人不知道為了編織竹蜻蜓而導致手上被割出不知道多道口子，可從小便生慣養的某人樂此不疲，一年多來，編織了盡百個竹蜻蜓，每一個都用線栓起來，掛在了閣的門前，而這位大周君王是求了許久，纔在某人手上求來一個，據說還是最醜的一個，依著某人的說法，這些竹蜻蜓是要送給另外某人的，可不給你這個糟老頭子。

皇帝陛下轉頭看向一旁的一麵銅鏡，看著自己的兩鬢生出的白髮，有些不服老的說道：「朕才生出這麼些白髮而已，哪裡說得上是個糟老頭子？」

說完這句話的皇帝陛下拿起那隻竹蜻蜓，放在手心，仔細看了看，實在是覺得這竹蜻蜓真是不好看，因為某人的那個說法，他真的出時間去看過閣那些竹蜻蜓，一對比之下，才發現某人的說法真的沒有一點錯。

那位尚未出嫁便胳膊肘開始往外拐的某人，讓皇帝陛下很無奈。

仔細端詳著這隻竹蜻蜓，這位皇帝陛下忽然突發奇想，將竹蜻蜓放下，拿起硃筆在竹蜻蜓的頭部畫上了幾筆，然後又拿起另外一隻墨筆，在翅膀上畫上好幾筆，最後這隻原本綠油油的竹蜻蜓便有了三種。

綠紅黑。

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

但皇帝陛下莫名其妙開始笑。

這讓悄悄推門而的司禮監掌印太監蘇謹一怔。

他端著那隻燒，靜悄悄的站在門口。

皇帝陛下低聲道：「飛不出去哦。」

蘇謹神黯然。

皇帝陛下重新提起硃筆開始批複摺子。

蘇謹端著燒出門，關了門。

至始至終，這位掌印太監都沒有開口說半句話。

——

閣位於長春宮旁，是幾座妃嬪宮殿之中捱得長春宮最近的一座，原因到底不太複雜，先皇後便是居住在閣。

既然是皇後住所，捱得長春宮近了些，又有什麼好說的。

隻是先皇後薨逝之後，這座宮殿便再未其他妃嬪住，可見那位皇帝陛下與先皇後的真意切。

當今的大周公主姬南瀧在十五歲之後便回到了閣，重新讓閣有了主人，這位先皇後唯一的兒，現如今大周唯一的公主，從小便被皇帝陛下捧在手心，捨不得打罵，為了閣的新主人也沒有任何人敢多說什麼。

反倒是極南瀧回到這座閣之後，才讓許多妃嬪鬆了一口氣，皇帝陛下的寵，向來都是在數人上的，若是有其他妃嬪住進了這座閣，豈不是便是表那人有為下一任皇後的意思？

這如何使得？

後宮爭鬥，其實比起朝堂上的暗流洶湧，從某些方麵來說，還要難琢磨的多。

許多將自家眷送宮中的朝中大臣，不得在宮中的自家兒或是長姐安分守己就，千萬不要想著弄出什麼幺蛾子，要不然從皇帝陛下從宮中遷怒到宮外，誰都沒什麼好果子吃啊。

至於真能從一眾妃嬪中穎而出，為皇帝陛下即位以來的第二位皇後，那就真是燒了高香了。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這些話真不是說說而已。

皇帝陛下真是個念舊的主子啊。

今日那場秋雨開始下開始，閣的一眾宮和太監便從屋裡搬來一個個罈子接雨水，期間還要經過懸掛著一個個竹蜻蜓的那道走廊，這些宮太監不得不小心翼翼，這些竹蜻蜓現如今是公主殿下最寶貝的東西，要是誰給糟踐了一兩個，依著公主殿下那個脾氣，打殺宮這種事做不出來，但反正就是你之後的好些日子裡都沒吃便是了。

平日裡吃慣了倒是覺得沒什麼，可忽然十天半個月不沾些油葷，還真是難熬的一件事。

之前有幾個真是壞了幾個竹蜻蜓的宮，真真是被公主殿下下嚴令兩月不能吃的，頭一個月還好，等到了第二個月，再見到這幾個宮就真是有些替們擔憂了，兩月不油葷，竟然是弄得雙目無神，臉蒼白。

活就是生了一場大病的模樣。

至此之後，誰都不敢輕易再這些竹蜻蜓，哪怕人人都知道這是公主殿下編織起來要送給那位謝將軍的。

想起那位謝將軍，這些日子宮裡都知道了許多邊境傳來的訊息，自然知道那位早就名的謝將軍對大周如何重要法子。

國之柱石一說，謝應現在是當之無愧了。

今日接雨水一事也自然是因為公主殿下安排的了，這位公主殿下前些日子不知道從哪裡聽來一個有趣的說法，說是在延陵那邊，有一種酒做兒紅，是方長輩在兒出生之時所釀，然後便埋土裡，等到兒出嫁之時，再挖起來，若是時間正好是十八年，就是最好，萬一子早嫁還是遲嫁，其實差別也不會太大。

隻是人人都喜歡那個正正好好。

姬南瀧知曉了這麼個說法之後，便來了興趣，說是雖然不是在出生之時就埋下了酒，那就這個時候去釀幾壇好酒，給的那位心上人當作慶功酒，其實也差不多嘛。

因此姬南瀧便開始算計釀這壇酒要些什麼東西了，一切準備就緒之後，最後最要的一點便是水了。

要是用普通井水，姬南瀧是萬萬不同意的。

因此纔有了今日秋雨中，一眾宮接雨水的事。

用冬之前的最後一場秋雨釀幾壇酒，就連名字都想好了，就冬前好了。

然後等到冬以後，若是謝應還未班師回朝，那就在第一場雪裡，用雪水再釀一次，那一批酒秋盡。

要是這個冬天過了之後謝應都還沒有回來，那就用第一場春雨再釀一罈子酒，那時候就春來。

反正要是謝應一直不回來，便一直釀酒就是，一個四季迴，其實夠釀好些酒了。

至於好不好喝，想來謝應不會在意的。

至於謝應能不能回來，姬南瀧從來都沒有想過。

他可是那麼厲害的一個將軍哎，怎麼能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