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豬肚包

曹府灶上的管事姓陸，四十來歲，從江淮跟過來的，算是曹家的老人兒了，裹著大頭巾，翹著蘭花指，跪在灶堂上哭哭啼啼的，正沖含釧求，“...二姑娘您是個心的，從您母親那輩兒，奴就掌了曹家門的灶上，您母親吃豬肚，奴是守在灶房，等著那湯熬香熬白，三更也等，五更也等，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是！”

幾個師傅是進北京城現找的，按月拿銀子，如今拿了補，好聚好散，倒是走得痛快。

陸管事卻不太一樣。

含釧查過，自從母親那一輩兒，這陸管事就在灶房裡頭，算是盤踞了好十幾年，這陸管事的妻室是先頭母親邊得臉的丫鬟，在沉鹽事件後，母親帶上陸管事的妻子一同前往山東壽，母親與父親翻車過世，那個管事媽媽的首也在一起...主仆二人，皆是沉鹽事件的刀下魂。

約莫是這個原因，曹家對陸管事很優待，幫著他續娶了一房妻室，也將他與先頭妻子的孩子拉扯大，放在了江淮碼頭理事。

是個很得臉的仆從。

如今無論是要調崗，還是撤職，都不好辦。

畢竟是老奴了，在大家族裡，有些老仆比主子還氣派，這是通病。

就像往前在掖庭，一個六品貴人說的話，一定沒有坤寧宮龔皇後邊、或是敬和宮曲貴妃邊的老嬤嬤說話好使。

若是世家傳出了苛待老奴的名聲，這臉算是丟乾凈了。

含釧埋頭想了想，扯了張凳子坐在灶臺邊上，探隨意地看了看灶上的擺設，轉過頭去，“小雙兒，讓看的人都散開，再把門闔上。”

門“咯吱”一聲闔上。

灶屋朝南，四四方方的木條窗，了幾分春。

含釧沉道，“陸叔，你說說看，你為何不想調崗？”小姑娘聲音放得很沉，“論油水，廚房一定是最多的。”

陸管事慌忙抬頭想否。

含釧輕輕擺擺手，“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管著廚房這麼些年，我更是灶上的出，半斤對八兩，都心知肚明。甭拿場麵話來對付我，您坦誠，我也坦誠，我知道了您的想法，自然會幫著您另謀一更好的差事。”

陸管事脊背一鬆，手攥一團，低低埋著頭。

含釧看不見他的表。

嗯...

但從半禿的頭頂，看到了陸管事對灶房事業的倔強和熱。

這是怎麼了？

含釧有些不著頭腦。

說君子遠庖廚嗎？

這咋一個兩個都捨不得放開廚房的差事了？

承認采購買辦，特別是日日都要進貨，且要從不同地方進貨的廚房，油水特別足。

可別的地方也不差啊！

若是能謀個莊頭上的管事，那可真是天高皇帝遠，林深任鳥飛了...

不比拘在廚房有賺頭？

含釧抿了抿鬢發，安安靜靜地等著陸管事回話。

等了半天也沒等到。

這是無聲的抗議，和緘默的怒吼呀...

含釧嘆了口氣，笑了笑，聲音放緩，“陸叔，您有什麼想法，總得告訴...”

“奴不願意離開灶房！”陸管事抬起頭，斬釘截鐵，翹起的蘭花指都多了幾分執著。

含釧：...

對廚房是真了。

不懂，中年大叔的好，有些不懂。

含釧默了默，轉了個話頭，笑問，“您說，我母親最吃豬肚，常常是您守著燉開。那您說說看，豬肚包最重要的一味料是什麼？”

陸管事一愣，偏頭想了想，試探著答，“自是小兒？應選用半年的跑山，生豬肚把生包住，用牙簽紮好二頭後放到特配的湯料中煲，食前再將豬肚刮開，取出一起砍件後，放回原煲湯料中滾熱再食...要過兩遍燙水則對子的要求比較高，若是子不好，煮得過久就會太柴或是太板，吃進都不舒爽...”

含釧靜靜地聽。

在灶房待了十幾年的老人了。

連燉個湯都說不清楚。

含釧抿抿，截斷了陸管事的話頭，“第一次生滾，第二次滾熱再食，這種燉法兒老火食法，本不用擔心火候難以控製而導致過火變韌，您說的這個，就不立。”

陸管事臉上一紅，低了低頭。

含釧輕聲再道，“是白鬍椒，豬肚包的要義是白鬍椒。豬肚包本質上是州菜，講究清淡自由，選用豬肚這個食材，本就是一場冒險。無論這豬肚再好！清理得再乾凈利索，這個食材的特殊就侷限了這道菜的做法。而豬肚包，本對香料的依仗不強，故而在選擇佐料上，就務必講求一擊即中，當場見效。”

陸管事佝著頭，沉默不語。

含釧再問，“那我再問你，咱們灶房采買的白鬍椒是出自何地？”

陸管事再一愣，直勾勾地盯著含釧看了一會兒，腦子純屬放空

隔了一會兒才結結道，“...這...這...咱們灶房是香料就有三四十種，您這問得...”

含釧與陸管事對視片刻後，漫不經心地移開了眼睛，隨口道，“掖庭裡乾辣椒出自雲貴，北疆的山胡椒，雍州的花椒，廣西的八角，廣東四川的山桂...”

含釧清清朗朗說了極長一串。

略算算，有個五十來種香料。

全都瞭然於心。

哪裡的最好，采買就要買哪裡的香料，而不是今兒個集市供了什麼貨，就買什麼貨。

這樣的采買，有什麼難度？

是個人，不對，會算數的豬都能乾。

“乾一行，就要一行，就要一行。”含釧聲音放得低低的，“梳頭的使至要會百來種發髻，刺繡的繡娘若是沒個絕技，如何好意思在繡行待下去...您雖不是廚子，卻也在灶房待了這麼多年的景了，哪裡的香料味道最盈，哪裡的山羊質最綿，哪種魚適合清蒸、哪種魚需下重味，這些都是您應當信手拈來的東西。”

這是委婉地指責陸管事履職不，做事不牢。

陸管事漲紅了一張臉，抬起頭，急爭辯。

含釧擺了擺手，止住了陸管事的後話。

三五第一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