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那人忽然湊了過來，輕聲嘆息道：“他們覺得你相貌不錯，比那些鄙漢子強了很多，所以對你很是滿意，沒有像以前那麼抗拒。”

韓躍陡然一驚，心中閃過一個念頭，他下意識掃視這座木棚，忽然有種明悟了然于心。

這個窮苦人，很可能是個暗門子啊。

詭異的是，那兩個孩子竟然對自己母親做這種事不抗拒。

那人似乎看到他皺了皺眉頭，忽然竟也變得有些，小聲解釋道：“窮苦慣了，看習慣了，兩個娃娃從小就見我如此，雖然越大越抗拒這種事，但是他們知道我也是沒辦法，唉，孩子懂事了，以后怕是不能再做了，可惜還有個小的要養，也不知該著什麼活計做……”

韓躍呆了一呆，忽然指著屋里中間那一堆黏土，詢問道：“你這不是有活計可做麼？難道還養不活一家人？燒陶也是手藝活，收應該不低吧？”

人幽幽一聲，黯然道：“一天忙死忙活，勉強能掙兩文，但是這錢不能，得攢給孩子們長大了用。”

“兩文？一天只有兩文？”韓躍眉頭皺起。

人一笑，小聲道：“是的，一天兩文，其中一文攢起來，另一文讓孩子拿著，他們要去酒鋪里聽人講古，進門的時候需要給一文錢。”

韓躍心頭一，恍然有種明悟，他目帶著遲疑看向人，試探問道：“這一文錢，等于是讓他們讀書。”

“不算讀書吧，就是長長見識……”人依舊幽幽一聲，忽然又有些起來，聲若蚊蠅道：“小哥，現在天還尚早，暫時不能伺候你睡下，奴家要趁著白天再做點活計，你出去逛逛等天黑再來。”

“不，我不走了！”韓躍忽然開口。

人一驚，明顯有些誤會，急急道：“你不走了？現在就要？奴家，奴家，奴家從來沒有白天過，街坊們會嘲笑我的……”

顯然雖然淪落暗門為風塵，但是心深仍然保留著強烈的尊嚴。

韓躍張了張，最后才苦笑解釋道：“大嫂你誤會了，我可不是要那個，我是想幫你干點活，償還剛才那一碗茶水的賬！”

說到這里擼了擼袖子，大聲道：“你不是要趁著白天干活麼？來來來，我有的是力氣，你說我幫你怎麼干？”

人怔怔看著韓躍，好半天才幽幽吐出四個字，語氣異樣道：“您是好人……”

“啥？”由于聲音太小，韓躍一時沒有聽清。

可惜人沒有再次說話，反而突然用手使勁推了韓躍一把，大聲道：“你走吧，離開這個地方，這種窮困坊市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好人在這里也會慢慢學壞了。”

“我還真就學不壞！”

韓躍哈哈一笑，人使勁把他往外推，他偏偏使勁往里進，忽然目落在人臉上，看著蓬頭丐面的模樣，慨道：“為母則強，你并不丟人，只是我有一事不明，這三個孩子的父親呢？”

人推他的手忽然一僵，隨即臉變得暗淡無，喃喃道：“我這種人，哪里能有丈夫？”

“可是你有三個孩子……”韓躍追了一句。

這時外面忽然傳進一個蒼老的聲音，有人嘆息道：“孩子不是他的，盧娘是發善心收養的孤兒。”

隨著這個聲音，但見一個年長的老者施施然走了進來，這人應該是此間坊市的坊，進門之后先是打量韓躍兩眼，隨即再次嘆息道：“可惜了，剛才兩個娃娃跑去找我，說是家里來了一個不錯的青年，老朽欣喜之下過來看看，但是見了小哥之后覺得很是可惜。”

“可……可惜什麼？”韓躍有些不解。

老者看了韓躍一眼，苦笑道：“可惜你不能娶盧娘啊。”

韓躍一怔，不知這話從何說起。

老者為坊，顯然和所有居民都很絡，他隨意找了個地方坐下，順手就拿著地上的黏土開始做活，一邊干一邊仿佛聊家常一般，笑呵呵又道：“你這種小哥，一看就不是普通的百姓，雖然你穿著布衫，但是上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老朽也算見過的人，但是當的似乎都沒你這樣出彩……”

他說著再次看了韓躍一眼，微微搖頭道：“可惜，可惜了，原本以為盧娘能有個好歸宿，可惜小哥你不是個普通人。”

韓躍笑了，笑得很是平和。

他也一屁坐在地上，學著老者那般拿起一團黏土，他不愿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指著一堆黏土道：“做這個，應該是燒造陶的胎吧，這屬于傳承的手藝，為什麼收如此低廉？”

說著回頭看了一眼名盧娘的人，沉聲又道：“剛才聽盧大嫂提起，說是一天才能賺的兩文，這簡直是毫無的剝削，是賣材料都不止這個價吧。”

盧娘黯然一嘆，對此不置可否。

反而老者搖了搖頭，鄭重道：“小哥勿要這麼說，此事其實并不剝削，黏土不要錢，出城隨便挖，井水同樣不要錢，使把子力氣挑回來就是，咱們也不用開窯口買木炭，只要把黏土制作胎就有人收。一天兩文，一個月就是六十文，努力干上一年，多也能攢個一貫兩貫……”

說著手一指盧娘，慨又道：“比如這個丫頭，祖祖輩輩都是做胎的，雖然窮困潦倒，但也沒有死。”

“可，可……”韓躍張了張口，但是最終沒有把話說完。

老者呵呵一笑，渾不在意道：“可做了暗門子是吧，這有什麼好避諱的？老漢不妨跟你直說，這座坊市里有不丫頭都這樣，但是沒人會在背后嚼舌，反而對這些丫頭很是敬佩。”

韓躍心中一，道：“因為們收養孤兒。”

“對，因為們收養孤兒！”

老者重重點頭，面帶慨道：“窮家之，更有良心，們見不得小乞丐淪落街頭，總是忍不住抱回來養。偏偏自己吃了上頓沒下頓，時間久了慢慢就踏上了暗門子的路。唉，可惜此間坊市窮苦，來這里尋歡的一般也沒幾個錢。這些丫頭晚上要伺候人，白天還得干活掙點錢……”

老者說到這里也不知道想起來什麼，忽然很生氣的把手里黏土重重一砸，大聲道：“都說朝廷有責任庇護窮苦，可是真正被庇護的又有幾人？天下都在傳唱西府趙王的名，說他是窮苦老百姓的救星，但是老朽卻覺得這是屁話，他是救星咋不來救救這里。”

韓躍愕然一怔，面有些古怪。

這等況，和當著和尚罵禿驢有什麼區別？

這等況，和指著他的鼻子臭罵有什麼區別？

偏偏老者還不解氣，繼續又罵道：“趙王趙王，哪里的趙王？都說解救窮苦，難道我們就不是窮苦？”

他突然一指旁邊的盧娘，滿臉傷道：“小哥你看看這個丫頭，今年才二十歲出頭啊，如果老朽不告訴你的年齡，你是不是覺像個三四十歲的婦人……”

韓躍微微一怔，轉頭看了盧娘一眼。

人有些，下意識捋了捋額邊發梢，使勁了一把臉蛋，然而卻白臉上的更黑。

一個二十歲出頭的人，擱在后世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不說大把男人勾搭，至不缺人追求。

然而這人卻面蒼蒼，讓人以為是個三四十歲的大嫂。

韓躍忽然將手里的黏土一放，然后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他習慣把手放在背后，目打量著這一座木棚，語帶思索道：“所謂救人疾苦，不若人人自救，我觀你們已經做得很好，始終沒有向生活低下頭顱……”

他說話語氣突然轉變，那個老者下意識一怔。

韓躍也不管他心中猜測，繼續又道：“比如盧娘雖然淪落風塵，但是心卻保留著人良善，用賣所得養孤兒，又努力做活幫孩子攢錢，我聽說每天要拿出一文錢給孩子去聽人講古，這便是要給孩子們一個好前程……”

所謂聽人講古，類似后面幾個朝代的聽人說書，一些落拓書生因為生活艱難，會到店鋪里面講一些故事攬客，說故事的時候還會免費教授寫字，等于是大唐時代最低級別的私塾。

韓躍忽然看了老者一眼，沉聲問道：“此座坊市，有多子收留孤兒？是否所有孤兒都經常去聽人講古，勉強學會了一些文字和知識？”

老者下意識站起來，回答之時卻忍不住有些驕傲，大聲道：“我們坊市人人心善，有不好丫頭都收養了孤兒，老朽都不用去計數點算，我一口就能告訴你答案，這座坊市之中，統共有兩百多個小娃娃，雖不說每一個都能識文斷字，但是聽講古卻是人人都去的……”

“好！”

韓躍大聲一贊，目灼灼道：“既然不肯向命運低頭，我豈吝嗇賜下機會？天下坊市若都如此，天下村寨若都如此，那麼我推廣基礎教育將會何等輕松，你們簡直是讓我敬佩莫名。”

韓躍說到此，陡然鄭重向老者一禮。

老者目閃一下，急急匆匆躲避開來。他已經有所察覺，覺這位小哥不是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