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柳映堤,滿城濃綠,一片盎然。
陳棠駕車,陳婠和安平坐在車靜靜看著外面的風景變化。
“小姐,咱們為何忽然要回舊居呢?”安平面有疑,卻是盯著陳婠的臉,在觀察。
顯然,安平對于突然來滄州心中是存有顧慮的。
陳婠只是一笑,“滄州是我自生長的地方,住了十五年,分自是深厚,有些想念。”
安平應了聲,見小姐言語真切,倒不像是說謊。
“安平。”馬車一個晃,陳婠和離得極近,“為何當初執意要陪我進京?記得從前你說最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嫁個好夫君,良田小院,兒群。”
說話時,陳婠始終滿眼溫的著,毫不遮掩,那種十幾年來的主仆誼是做不得假的。
安平絞著袖口,微微紅了臉,“小姐,可莫要打趣奴婢了,這輩子奴婢只跟著小姐便滿足。”
陳婠接著道,“我記得你家鄉在蜀南寧安縣,那里山清水秀,可有想過回鄉謀個安穩日子?”
安平搖搖頭,“奴婢不想回去,小姐在的地方就是奴婢的家鄉。”
面上雖然笑著,但心下已是冷然。
安平的家鄉就在滄州下屬的一個村落里,本不是蜀南寧安,這個地方,是陳婠編造出來的!
很顯然,安平對于“自己”的世,全是在說謊話,從喜好到神態,從宮中歹毒的手段到祖籍家鄉,沒有一句對的上的。
面前的“安平”,本不是從小伺候自己的那個溫順善良的安平。
所認識的安平,是連一只貓兒都舍不得傷害的子,又怎會三番四次害人,甚至還要加害自己…
江山易改稟難移,人的樣貌可以千變萬化,但心卻如磐石難轉,安平在邊順風順水,絕不會突然間就心狠手辣。
“小姐?奴婢說錯話惹您不高興了?”小心翼翼地試探。
陳婠眉眼垂了下來,向窗外,“那是謝姐姐的家宅。”
提到謝晚晴,安平這才定住心思,謝晚晴與陳婠自結伴相,很深。
遂閉了口,不再打擾。
春末夏初的風吹在臉上,十分愜意。陳棠一青灰緞袍,袂飄搖,駕車一路行來。
穿過悉的街巷,謝府的牌匾掠過眼前,他不自主地放慢了驅車的速度。
腦中謝晚晴的臉龐,仍然清晰,最后一面時,蒼白瘦削的模樣,就像一刺倒在他心頭,何時拔一下,便會帶起疼。
但那只是憾和愧疚,陳棠也曾試著去接的,但終究是騙不了自己。
“大哥,停一下。”妹妹的聲音從車傳來,陳棠回頭,就見一張素凈溫婉的臉兒從車簾后面出來,“現下時辰還早,我想去城外蒼山腳下的小林崗。”
靜默片刻,陳棠點點頭,“好。”
“你去買些喜歡吃的糕點,大哥你應該知道的。”陳婠的輕,就像去探看一位久別的故友。
不一會兒,輜車駛出滄州城東門,繞過山路,停在小林崗腳下。
滿眼墳丘起伏,這里是一墓地,整齊有致的埋葬著安眠的人兒。
“小姐,這地方不吉祥,咱們還是不要進去了。”安平停下腳步勸道。
陳婠心中涼,并沒應,徑直尾隨兄長。
眼前的墳不到一年,仍是有些新的,石碑上刻著“謝晚晴之墓”。
陳婠蹲下來,“謝家姐姐,給你帶了最喜歡吃的白糖糕,轉眼咱們分別已將近一年,我十分念你…大哥,也很是掛念。”
陳棠在后弓下子,將一大束百合花放在墓碑前。
有些話,只在心里便好,此刻,誰也不想點破。
陳婠輕聲說了幾回話兒,盯著墳丘的眼神微微一變,“大哥你瞧,為何謝姐姐的墳頭不長草?”
陳棠淡淡道,“許是新墳,還未生出來。”
陳婠卻站起來,指著一旁的墓碑,“不,那座墳是年初才埋葬的,但已經有了寸長的青草,謝姐姐的墳,和其他的都不太一樣。”
陳棠攬過的肩,“大哥知道你心中悲痛,但土為安,咱們不能擾了的清凈。天已晚,該回家了,記住陛下的吩咐。”
點頭應下,雖然上不再說些什麼,但陳婠心中并不認同大哥的理論,一路走一路觀察,所有的墳頭上都長有高矮不同的植。
常言道,墳頭草,年年高。
謝晚晴的墳,絕不尋常。
陳棠正走著,發覺妹妹的子忽然停頓下來,低頭見盯著不遠的一座墳塋出神。
“小妹,此地不宜久留。”他怕是不干凈的東西沖撞了妹妹。
陳婠回兒,臉沉靜的泛著慘白。
安平心知方才的話,惹得小姐不高興,上車后便言辭懇切地賠不是。
但此時此刻,陳婠腦海里全部都是一個日期,方才臨走時在另一個墓碑上看到的日期!
文昌十三年夏,七月初五。
這個日期猶如醍醐灌頂,將原本還在猜忌的陳婠徹底驚醒,將所有事都準確的對上。
這個關鍵的結扣,竟在不經意間悄然打開。
陳婠轉頭,看著眼前故作低順的安平,將眼底的冷意深深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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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晚霞映在天邊,終于抵達了陳家老宅。
老管家開門時,先是一愣,待看清了三人模樣時,一時驚得難以置信,連行禮也忘了。
“劉伯,此行突然,家中還有干凈的廂房?”陳棠開口,先引了妹妹院。
劉伯邊關上門,緒十分激,“公子和小姐的房間一直空著,每天都要打掃一遍,沒想到,老奴有生之年還能見到公子和小姐…老奴該死,是惠妃娘娘和定遠將軍!”
說著就要跪拜,被陳棠一把扶起,“劉伯,不必多禮,在滄州,您永遠是我和婠兒的親人一般。”
主仆幾人一邊往正廳走,一面敘舊。
晚飯雖然簡單,卻是陳婠最喜歡的味道,家鄉的味道。
安平布完菜,自然地立在一旁站著,陳婠拉坐下,“一起吃吧,今日此沒有什麼娘娘將軍,只有咱們陳家的人。”
“小姐不生奴婢的氣了?”
陳婠輕敲了額頭一下,“盡說傻話。”
這一席飯食,用的極是舒心,喜樂融融。
七月初五,正是瑞王宴之前的事。
難怪當時安平如此積極,想去瑞王宴看看,現下才明白,是想要宮。
“再添些青筍,這味道很好。”陳婠沉下心,最后一次試探。
安平歡喜地去添飯,倒是一旁的陳棠有些訝異,他記得小妹時起便最不喜歡吃筍類,今晚怎地突然主要求?
飯畢,陳婠在自己的閨房中安置,安平下去整理東廂房,見無人,便將屜的最后一層來開。
拿出一盒驅蚊蟲的香料,分出一盒留下,另一盒拿去給安平用。
東廂房整理的干凈,陳婠過去看時,安平還在桌子。
“初夏夜晚蚊蟲滋生,老宅尤其多,我在房中找了些香料,給你送來。”陳婠施施然,將香料焚撒進燭臺里面,登時香氣溢出。
“我回去收拾些舊東西,你趕睡吧。”陳婠并沒多留,披著寢便關門出去。
安平放下手中活計,滿室艾草的香氣,看樣子,陳婠并不像是有所圖謀。
過了一會兒,剛躺下,又傳來敲門聲。
安平連忙穿上服,一開門,就見陳婠披了灰的披風站在門外,“安平,我睡不著,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奴婢穿好服就來。”
雖然不愿,但仍是陪著陳婠從后門一路北上。
“小姐,陛下吩咐過的,如此不妥…”安平見一直往北去,毫無停下的意思。
陳婠拉著的手,“好不容易才得空出宮,安平,你陪我去北面的花游亭坐一坐吧,小時候咱們經常去的地方。”
安平執意不肯,最后不住陳婠的央求,終是登了亭子。
夜晚無風無月,唯有滿天繁星。
花游亭一面挨著滄州城,一面卻是和蒼山相連,另一面是山的面,正臨著一陡峭的懸崖,懸崖之下,乃是滾滾滄河水,深不見底,水流湍急,極是險峻。
安平背坐在亭中,只覺得冷風陣陣襲來。
陳婠就在對面,拿了帕子握在鼻端,也不說話。
山間合歡樹開得正好,大片大片的合歡籽隨風落下。
繚繞在鼻端。
“記得十歲那年,你陪我來這里摘柿子,為了救掉下山坡的我,險些廢去了一只手臂,整條手臂都劃破皮翻了出來,幾乎能看到骨頭…”
安平握著胳膊,“都是舊事了,小姐還提它做什麼…”
陳婠著,“不,從前安平對我所有的好,我都一直記在心里,永遠永遠也不會忘的。”
這話,在漆黑的夜空中,顯得格外奇怪…
安平覺得手腳有些發。
對面的陳婠一暗披風,看不真切。
“安平!”陳婠忽然尖聲道,“我渾發,好像…好像不能了!”
安平這才意識到況的嚴重,想要站起來,卻已然彈不得,渾筋骨像被人了去,毫無力氣。
“小姐…我也是…”話未說完,卻抬頭看到了陳婠漸漸近的臉容。
素站起來,一步一步靠近,目如寒月,“方才的話,其實我還沒說完。我的安平永遠會記得,但你不是對麼?李青蘿!”
那三個字準確地刺耳中。
面前的安平腦中轟然作響,死死盯住,如墜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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